2010-07-21 02:27:59 落葉之楓

【歷史文化】【閒話中國人】做人難 只好世故一點

【歷史文化】【閒話中國人】做人難 只好世故一點 
 
  2010/7/20 | 作者:易中天
 
  做人是頭等大事,沒有誰可以不做人。然而做人又是何其難也!

比方說,一個人,在團體裡,是應該表現好一些呢,還是應該差一些呢?便很難。表現不好要被批評;太好又遭嫉妒;不好不壞,甘居中游,則又可能被視為平庸。

又比如,你對某人某事某問題有看法,開會一唱一和別人來徵求意見時,是說還是不說呢?說,是「鋒芒太露」;不說,是「城府太深」;私下裡說是「兩面三刀」;公開地說是「目中無人」。

再比如有人托了人情來求你,要辦一件極難的事,是答應好呢,還是不答應好呢?不答應是「不給面子」,答應了辦不成是「騙人」,實情相告是「推托」,含糊其辭又會被視為「滑頭」。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由是之故,中國人常常會感嘆:「做人真難!」

做人難,就難在這「人」原不是自己要做,也不是為自己做,而是為別人做的。這就很不好辦。如果是自己要做人,或者是為自己做人,事情就比較簡單。做什麼樣的人,以及怎麼做,都由自己決定。做好做壞,也都是自己的事,別人管不著。

為別人做人,就麻煩了。做什麼,得看別人的意思;怎麼做,得看別人的臉色;做得好不好,也歸別人說了算。責任是自己的,批評權卻在別人手裡。這就很可能花了錢,出了力,還不討好。一不小心,便「香也燒了,菩薩也得罪了」;或者是「討好了土地,得罪了灶神」。

比方說,婆媳關係緊張(這在中國家庭是常有的事),做兒子和做丈夫的,夾在中間就很難做人。弄不好,便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或者「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為別人做人已是很難,何況這「人」還要做出來給別人看。在中國,一個人會不會做人,甚至是不是人,都取決於別人的「看法」。別人看著好,就好;看著不好,就不好。然而,要想所有的人都說好,又是何其難也!「一娘生九子,九子十條心」,每個人的立場、觀點、方法、標準都不一樣,哪裡統一得起來?「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又怎麼會人人叫好?更何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即使同一個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也會有不同的看法。

看法不同倒也罷了,問題在於他們還要說出來,而且大家都認為有資格有義務說出來。更糟糕的是,這些看法我們還不能不聽。道理也很簡單:我們做人,既然是為別人而做,是做給別人看的,當然也就得由著別人品頭論足,說三道四。這就好比演戲,既然是演給觀眾看的,觀眾當然也就有資格叫好或者喝倒彩。

但做人又畢竟不是演戲。戲有很多而人只有一個。演戲,可以根據觀眾的好惡來安排節目,觀眾愛看什麼,就演什麼。做人就不行了,必須始終如一。如果「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風使舵,兩面三刀,那就「不是人」。再說,演戲和看戲都是自由的。你可以看我的戲,也可以看別人的戲;我可以演給你看,也可以演給別人看。實在演不下去,還可以不演。做人就沒有那麼自由,你不能挑選「觀眾」,也不能選擇「劇場」,更不能「罷演」,除非自殺。但即使自殺,也不管用,因為那只會招來更多的猜測和議論,結果便是做鬼也不安寧。

因此做人極難,而且難免「假」。比方說,面對面時「做人」,背靠背時「搞鬼」;有人看時「規矩」,沒人看時「胡來」。這也不奇怪。做人不為自己,能不假嗎?做人要別人看,能不難嗎?又假又難,還做得好嗎?

也就只好世故一點。比如魯迅先生就說過:「與名流學者談,對於他所講,當裝作偶有不懂之處。太不懂被看輕,太懂了被厭惡。偶有不懂之處,彼此最為合宜」(《而已雓‧小雜感》)。

道理也很簡單:完全不懂,顯得自己無知、幼稚,甚至弱智,是丟面子的;句句都懂,則顯得對方不過如此,並無高深之處,不像「名流學者」,便會讓對方丟面子。因此,最好是「偶有不懂之處」,這才對方既高深,自己也不弱智,大家都有面子,當然「彼此最為合宜」。

同理,與學問不多而職位較高者談話,也最好讓他「偶有不懂之處」。他如果完全都懂了,便顯得你自己水平不高,會讓他看不起,是丟面子的。甚至,還會讓他疑心你來講這種常識性的問題,是不是存心要小看他,不把他放在眼裡。反之,如果他完全不懂,又會疑心你故意賣弄,要把他比下去,讓他丟臉。

可見完全不懂和完全都懂是不可的,非半懂不懂不可。又可見中國人之所以要有世故,實在是因為做人太難。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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