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愛情

 
這樣的話題，一般在咖啡廳裡，才會提起。幾個朋友相聚在一起，隱罩在朦朧的燈光下，古典的裝飾配上靡靡之音，正身心鬆弛，覺得閒散時，無聊的話題就油然而來。

一般來說，愛情可以歸為三類：一種是荷爾蒙分泌過多，柏拉圖式的，譬如蜜蜂自然地被花朵吸引，不計燈光，還是烈火，甘願為之粉身碎骨，好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有是純生理的，人類自然的進化，低級的是肉體的交配，高級的是生兒育女，傳種接代，也是種社會責任，不孝有三，無兒為大，按如此推論，男女結合，才會使生命成為完整的個體。至於特例的是偽愛情，很多老夫少妻，一方總要具備使人貪念的權力金錢，或者是名譽地位，當然不在於年齡，很多人知道生命如此現實，奮鬥的歷程渺茫，不如愛情買賣來得直捷了當。

然而，大家總是遺憾的為多，幾乎都在期盼遭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也許，在想像中，愛情就是海倫的選擇，似一支神秘的箭射中胸膛，第一眼看見意中人，就為之目眩神迷，一時之間，摸不著東南西北，甚至為之生死不顧，不惜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更況論地位和財富。然而我們凡人的愛情，只是冥冥之中，被月老的繩子牽繫著，圍著一套房子，一隻有床舖有灶桌的窩，日出而出，日落而進，日常的行為淺白而樸素，愛情似乎有，似乎無，看不出跡象。

聊天所及的愛情故事，似乎都具有悲劇色彩。過程中摻雜一些悲劇因素的，是過去很流行的才子佳人小說，小生經歷一番磨難，改編為演出，在戲台上把葫蘆頭殼甩得陀螺般，很能掬的看客的幾顆眼淚。結局是悲劇，莫如唐明皇與楊貴妃。不過貴妃娘娘全家的榮華富貴，也證明愛情只是一種交易，只是各取所需罷了，馬嵬坡之變時，李隆基賞賜的用來上吊的絹絲，證明長生殿上的誓言不值錢，或者根本就沒有如此的誓言，只是白居易好事而作的杜撰而已。

培根在《論愛情》裡說，人心最軟弱的時候，愛情最容易入侵，那就是當人春風得意、忘乎所以和處境窘困孤獨淒零的時候，雖然在後一情境中不易得到愛情。人在這樣的時候最急於跳入愛情的火焰中。由此可見，“愛情”實在是“愚蠢”的兒子。但有一些人即使心中有了愛，仍能約束它，使它不妨礙重大的事業。因為愛情一旦干擾事業，就會阻礙人堅定地奔向既定的目標。

這樣的理論使人相信，從心理學的角度，人只有在困窘的時候，最容易感動。當初。家破人散，穿行在路上，路上行人如織，卻無關照之人，感覺淚水噎在喉嚨裡，吞都吞不下去，穿過寥廓的田野，看見收割以後的稻田，因為荒穢而青草叢叢，感覺天地之大，竟然無立足之地，一個人孤零零的，不知所之。

這時，在陽光照不到的寢室裡，一個女同學對自己說，會幫自己洗衣服洗被子，還特意走到隱影濃重的盥洗室。也許是經年未換的衣服、被頭，幾乎發黑，也許是破碎的家庭，也許是純粹自卑的心理，質疑她，書香門第嬌生怪養的女孩，怎麼可能做這樣的家務，只是口頭上一種強硬，只是不想拖累她，一種自尊。她還不懂，害羞地說，能學著做。

這份感懷實在難以忘卻，緣起於一句平淡的話，一副嬌羞的笑容，這種又酸又甜的感覺，似乎是感激，似乎是心相應，似乎就是愛情。但是我並不相信把愛情神乎其神，那時很樸素的願望，並不祈求愛情，只要組織一個家庭，絕對不能打老婆，即使是摻和了雜音，也應該好聚好散。然後是賺工資，快快賺工資，也給兄弟娶個老婆，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絕對不能再讓家人受苦。

產生這樣的想法，也許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家庭經歷，還看慣了處在貧困線以下的村人們的生活。貧困帶來的直接惡果是個人心情鬱悶，性格暴躁。然後是家庭暴力，爭吵難免，甚至毒打成了家常便飯。然而直至今天，他們的家庭仍然能很牢固，即使銀髮飄然，仍然生死不離，甚至雙方陰陽相隔，一方仍然不再尋找另一半，總是等待有一天，自己到了那邊，和伴侶相聚。

聯繫平時的生活，朋友們的說法似乎都相類似，談不上愛情，心心相印是很遼遠的事情，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事，可是一張桌子裡吃飯，一個房檐下生活，早已經像是詞話裡說的，倆個泥像，捏碎後，再塑一個你，一個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也分不清。再說也有一枝一葉的關懷，時間長了，即使過去有最深的傷害，也會成為忘卻的過去。

鬃髮脫了，鬢髮白了，這時候驀然回首，那懷想的人，卻在窩身之處。也許是時間即長久，相互之間的生命就已經互相嵌入。語言的光鮮，並不能代表愛情的真，行為的誇張，也未必說明愛情的濃。

有時看到夕陽下的老年伴，相互攙扶，步履蹣跚，有時看到孤巢的老人，只因一方故去而一夜白髮，有時看到昔日的冤家，終於在一方臥床時，細心的照料。心中就會產生無限的感慨和懷想。

不像所謂的八十後、九十後，憑著年輕而****，再加上金錢往往不是自己掙得，伸手可啃啃父母的老，不懂其中的辛苦，化起來如流水，也不心痛。於是對象時時換，愛情鳥從這個窩飛到那個窩，沒個固定。也不像物質條件豐厚的成年人，可以夜夜笙歌勁舞，日日更新女伴。

至於獲得暴利的老闆、不勞而獲的貪官，外面彩旗飄飄，裡面紅旗不倒，也許順嘴而出的鄙視和譴責，不過大多數的人骨子裡卻有幾分嚮往。這大概是因為愛情和物質條件的關係成反比例，錢越多，或者越容易得到，所謂的愛情，概念就越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