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在約定俗成的想法裡早已死亡，變成制式標記。
心目中的父親形象，母親形象，兄弟姊妹形象，男女形象，成功典範形象，失敗人士形象……形象串連出我們對人生的解釋，眾多形象背後有我們所有的渴求與不滿，而意識中之形象則透過仿效作用，終使生命選擇了堅強或滅亡。

打破形象的迷思，猶如打破神話般不易。最可怖的是，形象如何促成價值觀過度單一及僵化。


以前常被人問起，最喜歡女人哪個部分？通常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眼神」。
我喜歡欣賞他人的眼神，彷彿它們擁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無論是空洞、神氣、怯懦、剛毅、白目、狡黠……在各式各樣的眼神裡，蘊含著它們與眾不同的生命氣息，你不用探究，只需欣賞，便會覺得豐富。

若要形容C，就不得不從她的眼神講起。那是一對堅毅中隱約透露著迷惘的矛盾眼神，它似乎有它的脾氣、它的想法、它的倔強、它的溫柔，在這陣子所見過的眼神裡，無疑那是最鮮活罕有的。我無法違心地說C本人漂亮、有氣質、或有個性，但見她的眼神，你便會覺得值回票價。

那天，G帶著她朋友C來找我，大家在一家名換「波提且利」的假洋鬼子餐廳裡進餐。不知為何，C聊起了她癌症過世的母親。乍聞噩耗的我不知作何反應，只好眼含哀淒的望著她，也正是這時才注意到她眼神裡的美。
C的童年際遇似乎不甚好，母親的提早離世，使她性格趨於剛烈，更帶點說不出來的偏執傾向。


「同性戀根本就是變態，因為違背人性。」
「變態？也對啦！如果男女相愛才算正常的話。不過，如果天生……」
「同性戀怎麼可能天生？我告訴你，就是因為心理不健康，才會出現同性戀。」
「妳的意思是，因為觀念的偏差，造成心態不健全，最後變成同性戀？」
「沒錯！」
「也很有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的環境……」
「幹嘛怪環境？命運是人自己創造的，別牽拖環境。」
「可是小孩子怎麼會知道去創造命運或抵抗環境？」
「唉呦！你別又拿那種學術研究的口吻跟我詭辯，反正同性戀就是變態。」
我一頭霧水，正覺得話題難以延續時，C繼續補充。
「如果每個人心態都能健康開朗，這世界上就不會有癌症病患或同性戀了。」
「歐！怎麼說？」
「像我媽，如果你瞭解她晚期生活狀況的話，就知道她為什麼得癌症。」
「很不快樂嗎？」
「嗯！你仔細觀察癌症病患，在得癌症之前，他們的生活都比較趨向負面、消極，所以你看那些失業的、鬱鬱不得志的、常壓抑自己未遂行為的人，最容易得癌症。」
這時G不懷好意地看我一眼，我比個中指給她看。
「奇怪？我也有看過那種健康開朗卻得癌症的人呀！」
「所以我就說要仔細觀察呀，很多人表面上健康，私底下骯髒。」
這時G又不懷好意地看我一眼，我真想殺了她。
「恕我冒昧，從妳母親過世後，你就對癌症格外敏感嗎？」
「當然……我想知道我媽為什麼會死。」


匆促一頓飯，我無法，也沒能力串連起母親的死對C日後的影響，我只是好奇，如果她母親尚在世間，如果她的童年時光沒受到母親死亡形象的極大壓迫，那現在她會是什麼模樣？還能保有那麼美麗的眼神嗎？還是那麼堅持己見，咄咄逼人？或仍像G一樣遊戲人間？我不曉得，只有一股淡淡的憂傷......

G不改淘氣本色，回程時一路細屬我那些消極負面的想法，並好心替我計算染上癌症的可能性。我早說過，我想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