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04 04:52:41Melissa

一個資優生之死

一個在鄉鎮地方成績優異,如願考上首都第一高中的少年,在高中生涯剛開始的第一次段考成績出爐後,因為成績不理想而自責、痛苦,最後選擇從高樓一躍而下,結束短短15年的年輕生命。高中生涯,二個半月。

這是最近的新聞。

這消息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在小二上時,我進入一所頗負盛名的市立小學,參加了大人們所規劃的「資優兒童測驗」,並且如爹娘所願在下學期順利進入資優班就讀。

很快地,在爹娘風光之餘,我發現了矛盾。

這所學校的資優教育是從二年級下學期到六年級的一貫特殊教育,只要你考進資優班,不轉學的話,你會跟班上同學從二年級下學期一直同班到六年級畢業。資優班位於校長室旁,擁有自己的二到六年級教室、圖書館、音樂教室、科學教室、自然教室、視聽教學中心、播音室(播音工作應該是屬於全校的,但是播音員皆由資優班六年級生出任,所以變相成為資優班的「財產」之一)….. 資優班全年級全班都是幼童軍、合唱團成員、學校各式比賽的校際代表,還各組了一個樂隊;練習到六年級時,就負責成為「全校的樂隊」,在司令台旁邊演奏國歌、國旗歌,還有不定時的全校音樂表演,甚至包含頒獎時的奏樂……

總而言之,資優班擁有全校1/3強的有形無形資源,儘管人數不到1/30.

雖然,大人們想盡力彌補,或可說成掩飾這樣的不平等,所以在不成文的規矩下,資優班學生是不參加鼓號樂隊的;鼓號樂隊,成為普通班學生唯一沒有資優班學生「滲入」的最後一塊保留區。

雖然集千萬寵愛在一身,那學生們自己是怎麼想的?

與班上同學分數上的劇烈競爭,是我剛進去的第一個印象。其實,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小朋友不懂、也不想考慮成績的事情,那我是怎麼發覺的?答案是,不是「班長、副班長或風紀股長」。一年級時,班上是以成績決定酬庸位置的:第一名當班長,第二名當副班長,第三名… 當我發現,我的名次不是以上「長」時,真的有種扼腕的錯覺,尤其,還發現我的名字排在十個同學的後頭。

在班上,平均成績 95 的人,你的名次可能就掉到最後幾名(一班最多25-28 人);當然,這種成績在普通班級是不錯的,甚至可以撈個「長」來當。可是,很抱歉,你在資優班,沒有意外的話,那就是最後幾名。

幸好,同學之間不管這些,我們照樣學習遊戲,照樣在下課後去離學校最近的同學家玩,不太在意誰第一誰最後(爭名次已經變成一種自找苦吃);幸好,家長想質疑時我們都有絕大的藉口跟理由:這是資優班ㄚ,哪有什麼辦法?很快地,班上同學的家長都不太在意排名了。

比較「痛苦」的應該是被萬分禮遇所招來的忌妒。關於這一點,我們也是有錯的。除了資優班的原因之外,我們班碰巧有將近五、六位同學的爸媽在學校任教任職,占了全班約 1/3 弱。雖然每個人都經過幾關公開的測驗及口試,但其他老師對我們或多或少都有禮遇,其他普通班的同學也都看在眼裡;少年得志、小孩得寵都容易讓人驕傲,雖然我們不針對任何人,但一遇到有人挑釁(有時只是吵吵小架),我們總是會大聲說:「你要幹麻?!我是資優班的!!」這是種保護傘,也代表我們打自骨子裡的驕傲。

說巧不巧,同年級有個班級裡有幾個「大家都覺得他們是壞小孩」的小朋友,跟我們班就槓上了。明裡,他們班跟我們班差很遠(八班跟十七班),升旗排隊也不會碰見;暗裡,我們班上幾個男生不知跟他們結下什麼樑子,在校外冰果店吃冰都會被盯上、被警告。開什麼玩笑?班上也是有很血氣方剛的小孩呢!終於在五年級時惹出事情了。

某天中午午休,八班約我們班談判(其實就是要打架),地點還很豪氣地讓我們挑;你猜?班上那些血氣方剛但不笨的同學挑了哪裡?校長室旁邊的玄關,擺明了就是要給大人靠。但是八班同學居然同意了。到了約定時間,兩班打架的跟看熱鬧的都來了不少,雙方擺好陣勢正互相叫囂(徒手,沒有人帶傢伙)… 當然,馬上就有人去報告訓導處,訓導主任不到兩秒鐘就衝來了。這場唯一公開打架,也就宣告夭折,但是八班對我們的敵意,經過主任的苦心婆勸,似乎只消了一點點。

雖然沒有太多人同情八班(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大家眼中的「壞孩子」),可是覺得我們班太得寵的聲浪開始出現。校方為求「公平懲罰」,那年我們不准去全國幼童軍大露營,改派四年級的資優班代替參加。至於八班的懲罰,如果印象沒錯的話,應該是清潔廁所或公共設施之類的。

其實小學時的資優教育是很健全的教育,五育並重,也很尊重孩子,強調每個孩子的自由發揮;到了國中,資優教育就變成一場很長很長的惡夢,夢了三年才終於可以醒過來。因為升學壓力,國中的資優班百分之九十著重在智育,也就是學業成績上。

所以,「資優生」就是指學業成績好的人。

功課好的同學,不僅是千萬寵愛在一身,連病了都有導師送雞湯到家裡慰問(這也許是特例)。相對的,分數變成一種錙銖必較的拉扯,直到畢業,考上高中的那一刻才得以解脫。

人人個性都不同的,尤其那是身體心理都在蛻變的年紀。於是,在升國三的那年暑假,有受不了平均成績退步兩分的同學企圖自殺。幸好只是企圖,校方也沒有讓我們知道,只是那位同學被送出國,我們再也沒有見到她。

這幾年台灣的教育政策一改再改,讓相關的老師及家長都有無所適從的無力感(在此,並不討論現行政策)。更重要的是,不管今天台灣的教育方針到底變成怎樣,現今社會上還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相信下一代的壓力並不曾減少,而這位建中同學絕對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選擇死亡的「資優生」。

(圖片: 國家圖書館, http://www2.ncl.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