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02 13:14:23米多麗

哈囉,毛線女孩

飛飛在MSN上的暱稱叫做「毛線女孩」。她說:因為我的線頭很多(意思是想法、情緒很多)。飛飛是有點怪,而且她還是我認識的女生中長得最高的。她瘦、身形扁長,動作也相當靈活,尤其是飛飛那長長的手腳,延展性相當大,舞動起來會令人聯想到手腳會打結的奧麗薇。
飛飛說話時常是手舞足蹈的,當她要強調一個重點時,手臂會自動曲起,手與腕間柪成令人不可思議的90度,並且不斷向身後的方向揮動。這動作雖然怪異,但是發生在飛飛身上時,卻又相當自然――這是飛飛的優勢所在。老實說她的容貌說起來只能勉強稱為清秀,小眼睛、單眼皮、臉色太白,還有一個微塌的鼻子。她又不化妝、喜歡穿著皺巴巴的T恤,甚至不穿胸罩,這樣普通的容貌及穿著在路上隨便蒐集就是一打。不過,如我前所述,飛飛畢竟還是一個不「普通」的女孩,她的動作特效相當多,至少,她說,她的動作太大,經常會嚇到她保守的家人,尤其是她爸爸。
雖然她的第一個異性關係(與父親的關係)相當不順暢,但是她的異性緣卻是出奇的好。我經常會看到她跟不同的男生出現,她雖然都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但是那些男生的目光顯然都是集中在她身上:帶著渴望,甚至會有一點患得患失的神經質。
直到黝黑的金生出現。在男人當中,金生也長得算奇怪的了,他長期練瑜珈,把身體練得超軟,走在地上好像沒什麼聲響。他有一雙豹的眼睛,以及一管有點歪的鷹勾鼻。光看這樣的面相,他就被我歸類為不好惹的那一類。不過異類總是能夠吸住飛飛的注意力,所以她和金生陷入熱戀的消息傳來,我一點也不意外。
一個陽光瀲灩的午後,飛飛出現在我開設在愛綿綿小街,掛牌為「怪獸咖啡屋」的咖啡館內。她才剛和金生從印度旅行歸來,一張小白臉被曬黑了一層,接近她時,還能聞到風和塵土的氣味。她一進咖啡屋就飛奔過來,給了我一個攝氏一百度的擁抱。她的胸部還是一樣又扁又硬,不過我快要被勒斃了。
我給了她一杯「平靜」咖啡,希望能稍微把室內溫度降低一些。
「我戒煙了。」飛飛說,她曾經每天都要抽一包煙。
「什麼時候?」
「昨天。」
我有一點想要跌倒的感覺:覺得這個宣稱的有效期限可能不會太長。
「我想請問妳一件事,妳認識老師小小陳比較久。」飛飛托起腮,露出無辜的神情:「我有一次跟老師說想戒煙,他告訴我一個辦法,說會很有效。」
「什麼辦法?」
「他說只要我一次抽一包就可以,」她張開嘴示範:「把十二支煙就這樣全部塞在嘴裡,然後一口氣把煙通通吸進去。」
「這樣會出人命。」我壓抑想笑的衝動,故意皺眉道。
「妳說,他這個建議是說真的還是假的?」飛飛把頭伸過來,額頭緊張的皺出好幾條抬頭紋,她的小眼睛睜得盡可能的大,看得出來她是很認真在問這個問題。
「老師小小陳很愛開玩笑……」看她這麼認真,我倒有些緊張了。
「喔……,我就知道。」飛飛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她趴到桌上,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大家都喜歡跟我開玩笑,好像我的悲傷都不是真的。」
室內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我想自己額頭上應該是出現了三條線吧,看著陡然陷入低潮的飛飛,我再次感受到「無所措其手足」的窘迫感。
我深吸了幾口氣,試著放鬆下來,覺得這件名為「窘迫」的外衣似乎小了一號,繃得我全身的毛細孔都快要停止呼吸。我刻意將眼光調向窗外,看到陽光西斜的角度更大了,變得更加絢爛耀眼,街上的行人漸漸增多,有些少年人肩著或提著書包,這個畫面讓我回到當下的物理時間,學校放學的時刻到了。
「飛飛。」
「………..」
我湊近趴在桌上的她,聽到一陣規律而較濃重的呼吸聲。
飛飛居然就這樣睡著了,這又是她的特異功能之一。

再次見到飛飛時,是某夜的夢中。我夢到她坐在一家窗明几淨,窗外還可以看見綠色竹影的餐廳裡,隔著一張黑色的小方形桌,與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對坐。那男人一徑的傻笑著,看起來十分興奮。
「妳們需要彼此瞭解,用各種方式!」
我沒聽錯吧,居然是老師小小陳的聲音。他那沙啞、速度很快、又不太標準的雲林腔國語無人能學。這時我突然有一番領悟,原來這是一場小小陳設計的心理劇。不懂的是,為什麼要選我的夢做為舞台呢?

鏡頭回到飛飛的身上。她接獲指示之後,看出來經過稍微的思考,不過她很快就決定要投入這場戲劇當中。當她下了決定以後,表情立刻出現了細微的變化:我熟悉的那個似睡非睡、懶散、經常是充滿著無辜、疑惑的神情、姿態,一下子就淡出了。
沒有雙眼皮襯托的丹鳳眼倒是很適合傳遞某種訊息,隨著一個眼風輕輕送過,她很技巧的轉換了姿勢,一隻手撐在桌上,順便托著腮,這種姿勢讓她與他的距離很自然的拉近。她還不止於此的輕扯嘴角,露出一個天真的微笑,眼睛像是在研究什麼神奇寶貝似的盯著老實男。那目光的力道還恰恰剛好,既不飄忽猶疑又不至於構成威脅,像是一個少女在好奇著什麼,但是又帶點成熟女人的深不可測、無法被掌握。
老實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想,這傢伙已經受不了陣陣薰風的吹拂了吧,連額頭上都冒出了汗。這時我看到飛飛出現了大動作:伸手將老實男插在上衣口袋的眼鏡拿走了。這讓老實男一陣手忙腳亂,他一邊嚷道:「還我啦。」一邊臉上還情不自禁的露出喜孜孜的傻笑。
飛飛一邊把眼鏡舉高(她的手真的有夠長),一邊問:「你近視幾度啊?」她歪頭看著他,露出十足的少女嬌憨。
三下兩下,老實男一副已經棄械投降的模樣。他頭上的汗還在涔涔冒出,但是他已經沒打算要抗拒了,他撕下那張名叫「老實」的面具,露出原始的,好像是屬於某種猛禽的目光,那目光是在看到食物時才會有的,長長的口水順過鬆垮的下顎,滴到餐桌上,我想,完蛋了,飛飛,快跑,老實男要變成大野狼啦。
飛飛沒跑,面對男人她的膽子是出奇的大。她的神色一凜,一隻手伸過去毫不留情就掐住大野狼的鼻子,用力一扭。大野狼哀叫了一聲,轉瞬間,又變回了綿羊似的老實男。
這就是身懷絕技的飛飛。但是她以前還常常露出一副無助的樣子,碰到人就巴著問:「哎,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麼耶!」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人生不知道要往那個方向前進。
如果,「泡男人」也算得上是一項專長與技術,那麼,飛飛真的可以申請專利,她就是能夠「泡」得很自然,甚至很無邪。她沒有一個固定的招式、一個想要套用的形象,就像在跳一支沒有經過排練的即興舞一樣,誰也不知道她下一步會跳出甚麼。
當我從夢中醒來,我甚至激動到想請她擔任家教,傳授這在現代社會中已經很少見、卻又相當實用的「泡男」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