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坐在另一邊的吧台上，一根煙正抽到一半。她依然不變揚著尖尖的下巴，翹起了腿，前面一瓶威士忌和倒了四分之一滿的酒杯。

大福隔了幾個桌子招呼同是休旅車俱樂部的兄弟。他們正聊著找幾天假期，拋下工作，帶著老婆孩子出門走走。好久沒去山裡林間，呼吸新鮮的空氣，加上大福這一年進度很快，有了一個心愛的老婆，還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女兒。

小貓瞄過去，眼光對準了背對著她的大福。

這種來找他的日子有幾個月，她來的目的很簡單，再續前緣，她不死心，也放不下。

一群人突然哈哈大笑，又突然低下頭聊著天。

其中一個拿出了手機，先查看日期，『大福，下個月月底，我小孩子放寒假，我老婆也有特休，不然就這幾號去，我看是二十八，二十九，和三十，三十一，你看怎麼樣？』

大福一口乾掉一杯啤酒，『我沒問題，看其他人。』

『去哪裡？』另一個問。

『武陵農場，我女朋友想看櫻花。』另一個戴了頭巾的男人回答。

小貓冷不防地走過來，『我也想去。』

所有的人都噤聲，大福一臉不悅，『沒有車載妳。』

『你車子塞不下我啊？』

大福不回答，站了起來，把小貓推回吧台，那一群人又裝作沒事地繼續喝酒聊天。小貓是麻煩的人，一夜情留下來的孩子，硬變成了大福的。但事實上，大福很清楚，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那一夜他是喝多了，但沒有醉到連跟她發了關係都不知道。

小貓掙扎大福的手，『我說要去就是要去。』

大福沒回應。

她又說，『那個女人現在好啦，進了你家啦，生了你的小孩！那又怎樣？我的小孩好說也叫你幾年爸爸，怎麼了？不是你的種，你就現在可以這樣了是嗎？』小貓拿起酒杯一口灌下純威士忌，又更加壯起膽，『要不是她我們怎麼會離婚？根本她是你的小三，來你家，吃你的睡你的，最後還陪上了床，有你的種了不起啊？我操他媽的，她根本是個賤貨！』

大福無力的翻著白眼，『妳要來喝，就不要來鬧事。』

『你說我在鬧事？我沒有啊。』她拿起酒杯，『好啊！說我鬧事是不是？我鬧給你看什麼才叫鬧事！』她拿起酒杯往自己臉上用力砸。

框地一聲。

大福根本來不及阻止，小貓的的臉流了一臉的血，她開始放聲哭。

那一群俱樂部的人全跳起來，有的拿出車鑰匙，有人上前幫忙。

小貓繼續大哭大叫，有人開始抓住她那隻肇了事的手，有人拿了衛生紙要擦她的頭。大福硬是抓住她的手，『不要鬧！妳就是愛鬧！』

『我愛鬧？對，我愛鬧，什麼都是我不對，什麼都是我不好，你有想過為什麼我會這樣嗎？』她大哭著，又把頭用力左右摔，二邊的長捲髮黏著她的臉，和著血。

『我他媽的就是愛上一個人，不會後悔！楊志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去醫院！』其中一個抱住她的腰，『我送！』

楊大福的衣服上沾上了血，又一手全是血的衛生紙。他讓吧台小弟把碎掉的杯子收掉，又清理地板上的血跡和碎玻璃屑，一切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

小貓被抬上了其中一個人的休旅車，她還在車裡掙扎，踹著人。那幾個兄弟是拜把的，自然這些事從頭到尾，他們都知道。

大福一直用很和緩的方式處理小貓和女兒的事。不管是不是他的女兒，他盡力去把事情處理求其成圓。離婚後，他也讓小貓順利地回到自己母親的家，那個單親的媽媽。

小貓在外頭的行徑很瘋狂，雖然不至於荒唐，但總是看她不開心，不然就是在他的店裡賴上一個晚上。今天晚上就是如此，叫了一瓶威士忌，一杯一杯地喝，本來大福還想趕她回家，但她堅持就是要在這裡，耗到關店，耗到醉倒在地上，才肯回家。

折騰到半夜四點，他終於回家了。

他小聲地打開大門，客廳只有留一盞小小的夜燈。槐玲睡了吧？

客廳上有一套洗乾淨的衣物，是她每天準備的，他回來就能馬上沐浴更衣。

走到浴室，打開燈，他脫下所有的衣物。

有雙手臂輕輕柔柔地環住他。

『你今天比較晚。』槐玲幫他解開皮帶。『我剛被電話吵醒。』

『什麼電話？』他戒心地探問，『手機還是家裡？』

『家裡。』她放開他，走進浴室幫他打開水龍頭，從鏡子裡，當然，她看到了他衣服上的斑斑血漬。

她驚訝地回頭，『是你還是別人？』

大福搖搖頭，『是誰打來的？』

『小貓。』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大福腦海裡回憶起，原來常常半夜一點時多，常常小貓拿起手機，神祕地撥了電話，然後不說話一會兒，馬上掛掉。原來是打到家裡。

『其實，她常半夜打來，常不說話，不是哭就是問我好不好？』她把髒衣服抱在手上。『怎麼了她？』

大福抱住她，『我明天把電話換掉。』

她幫他解掉衣服上的扣子，『我等你的答案，看來今天店裡有事。你還好吧？』

『她又在鬧事了。』

『那你就辛苦多一點了。』她離開浴室，『早點休息。』

小貓的額上多一記疤跡，她的頭髮開始垂下一撮。

大福把家裡鑰匙換掉，家裡電話也換掉了，何槐玲把孩子抱回娘家，今天晚上她想到店裡走走看看。

晚上九點，打開了招牌燈光。閃著五彩光線的霓虹燈，閃著暴風雨前的寧願。

今天她會再來嗎？大福說會。

何槐玲坐在最靠門口的吧台高腳椅上，但不安著，她不知道小貓看到自己會不會有更激動的反應。店裡還沒有人，只有吧台小弟正忙著擦乾杯子上的水漬，一個一個擺上了架子。大福坐在另一邊，他不安地點起了一根煙。何槐玲也點起了一根。

到了九點半先來了一桌熟客，是旅行社。大福過去招呼了。

十點，十點半，十一點。

何槐玲向吧台討了一杯檸檬水，貼心的小弟給她加了一顆櫻桃，有紅的，綠的，看起來很可愛。

十一點十點，有個人推開了店門。她想回頭看。

是韓雲。

大福走過來招呼，『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一位，我想坐吧台。』他自己挑了個位子坐下來，隔了一個位子，剛好是何槐玲。

『喝什麼？』

『十五年就好。』他拿出胸口上的煙盒，很優雅地點了一根。

何槐玲沒有移動位子，她今天白色的緊身洋裝看起來很耀眼，根本無處可以逃。韓雲連這家店都知道了。

韓雲搖晃一下酒杯，讓酒液和冰塊混和了一下，喝了一口。轉頭望向她，『忘記我了？』

她轉過頭來，『怎麼有空來？我記得你是董事長。』

『只是來放鬆一下。』

『從高雄到這裡來放鬆？』

『出差嘛。』他聳聳肩，『肥水不落外人田，支持一下自己的人的生意。』

他一口喝光，自己又倒了一杯。『妳不喝？』

『我不想喝，等等我想開車回家。』

『喔。』他點點頭，『那我就不能敬妳。』

她雙手抱胸，全身不自在。說不上來的一種尷尬感。『你自己慢慢喝。』

『大哥我敬你。』其中一個吧台小弟拿了一只小杯子，倒了一點，『怎麼稱呼？』

『我姓韓。』

『韓大哥多喝一點。』那小弟看出來老板娘不喜歡和這個她熟的朋友打交道。

韓雲笑了，用酒杯碰撞了對方的，『好。』

二個人隔了一個位子，她慢慢用吸管吸了一口又一口檸檬水。

到了十二點，又有一桌來，是年輕的小伙子，他們一群人約某三四個，手叉口袋。

何槐玲看了他們一眼，每個人眼神都沒有笑容，面帶凶光。

韓雲看了她，『怎麼了？』

『沒事。』她找到披肩，覺得背脊開始發涼，大概是冷氣太冷。

大福站起身，『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五位，等等還有一個。』其中一個很懶散地從外套口袋裡伸出手比出一個食指。

沒一會兒，小貓出現了。她直接走向大福，大吼一聲，『你好樣的啊！電話換了！她是金枝玉體，還是你的心肝寶貝，了不起啊？』她額頭還貼了一塊紗布。

韓雲移動了一個位子，他直接坐在何槐玲隔壁，『看來妳的情敵依然存在。』

何槐玲的全身雞皮疙瘩全冒出來，小貓的怨恨如此深，如此怨恨她。她覺得今天不應該出現。

大福把她按下吧台的椅子，『不要再鬧了，妳要什麼？』

『我要拿回來我的東西！』她尖叫。『要不是她我怎麼會走？明明她就是破壞我婚姻的賤女人。』

聽到『賤女人』三個字，何槐玲無力地靠在玻璃窗上，她的頭痛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