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三十)
一條珍珠項鍊,有一張卡片。
『給毛三妹:
對不起。
也恭喜妳。
許磊。』
『這條項鍊很貴耶!』大嫂拿起來對著光看。
『送妳吧。』我又躺下。
『他送妳的我怎麼能拿?』大嫂小心地放回去,『人家送的,妳就收,不收白不收。』
『那妳就拿去。』
『毛三妹,妳是不是跟他怎麼樣了?』
『沒有。』我背過去。
窗外有一陣引擎聲啟動。
我跳起來往窗外看。
許磊的車子,他正倒退著,還不死心地往樓上看。我對上了他的眼神,他也看到我,停了下來。這一眼有幾百年的長,他向我揮揮手,很勉強地笑著。我不敢笑,沒有揮手。
記得許磊那一晚到山上的房子找到我,送我戒指的時候,他求我回心轉意,希望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要他拿出他的身份證時,他卻遲疑了。
再怎麼需要愛情的人,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也無法去接受這樣的答案。楊依偉的答案我始終半信半疑,了不起只是一個太愛許磊,太需要許磊的女人,搞出一個無厘頭的把戲,要我離開他。
但我要的不是這種結局。
大嫂還是把項鍊放在抽屜裡,一臉擔心地下樓。我開了電風扇,閉上眼,努力地想讓自己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黑了。樓下還是很熱鬧,大姐二姐二家人,和大哥大嫂還在。大姐和二姐在三樓聊天,放自己的小孩在客廳裡玩,夾雜著母親的訓叫,不要太大聲了,不要吵到小阿姨睡覺。
我把小被子蓋好全身,雖然醒了,卻不想動,沒有食慾,不想下樓。母親上了樓,『毛三妹,醒了沒?』
我翻過身,閉上眼,假裝睡著。母親小力地推開和室的門,看我沒反應,又下了樓。『還在睏啦。』她跟父親說著。
大姐和二姐下了樓,開了和室的門,『小妹!小妹!』她們叫我。
我很勉強地翻了身。『唔?』
『三樓我和大姐把孕婦裝收好,妳回台北時自己帶回去。聽到沒有?』
『有…………。』我無力地回應著。
『那麼累?起來吃飯啦!』大姐拉了我的手。
『我想睡啦。』我不想起身。
二姐起身開了燈,『小妹,吃一點,吃了再睡。』
『我不想吃。』
『妳不吃,肚子裡的要吃。』
椅子裡的包包裡手機在叫。
『小妹妳手機響了。』大姐又喊我。
二姐起了身,『我去拿。』
她過來把手機給我,『是楊依偉。』
我只好接了。『喂?』
『喂。』他的聲音也有點沙。
『你喝醉了。』
『吐得亂七八糟,』他咳了幾聲,『晚上要不要出去走走?下午打給妳妳沒接。』
『我睡著了。』
『餓不餓?』
『不餓,不想吃,不想動。』
『我去接妳,出去走走。』
『好。』我想出去抽煙。
我坐起來,大姐二姐拿了下午的白色洋裝,『穿這套出去。』
『我想穿牛仔褲。』
『哪裡來的牛仔褲?』
『我有啊。』我去翻找從台北帶下來的。
二姐把牛仔褲搶過來,『妳穿了會後悔。聽我的,穿這件,不然我去樓上幫你拿孕婦裝。』
『我不能穿牛仔褲就是了。』
『對!』大姐二姐異口同聲地回應。
洗把臉,換上孕婦裝,我發覺自己的肚子不再平坦了。
找到一雙拖鞋,穿著它在廚房隨便扒了一點飯,配幾口青菜,就算飽了。
母親本來還舀了一碗排骨湯,還有魚丸,我好像聞到魚腥味,差一點吃進去的也要吐出來。
楊依偉從門口走進來,他穿了T恤和短褲,十足的鄉下孩子。他一臉惺忪,看到了母親叫了一聲,『媽。』
『吃飯沒?』
『吃了。我媽有煮。』他手裡有鑰匙,『要跟三妹出去。』
『那路上小心。』
我跟在他後面走了出去。父親和大哥,大姐夫,二姐夫在客廳對著電視聊天說地,看到他和我一起出門,都微笑著。我和他看起來很相配嗎?大概吧。婚紗照裡我依偎在他懷裡,但實際上是他緊緊抓著我的手,順勢地讓我靠在他身上。他還嘲笑我,怎麼自己是專業攝影師,這麼不會擺姿勢?
我最喜歡的照片,是一張我和他距離很遠的海邊的黑白照。那一張是意外拍下來的。我在另一邊發呆,他已經走到了另一邊。我回頭一望,他也在看我。楊依偉手伸向我,我的手飄在半空中。
黑白的韻味的展現,就是一種回憶的感覺。現在楊依偉的手也伸向我,我的手也飄在半空中。
我心裡許一個願,我希望就此失憶,不要想起過去種種,我希望回到十年前的自己。沒有遇見任何人,沒有任何感情的傷痕。沒有任何親吻的印記。我不會想起任何一個人對我的溫柔,和一切美好。
我能保持笑容吧?假裝沒有許磊這個的存在?也可以忘了最後一絲對阿桑的希望?我傳了多通簡訊,他一則也沒回,雖然手機開著。基隆的家裡電話復話了,卻沒有人接起來過。
毛三妹變成人家的楊太太了。
你不在的時候,毛三妹經歷了一場感情的戰爭。輸了,輸得徹底,輸得換來一個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