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5 21:20:23

旅社的故事

 

他們在我眼前像是一對幸福的情人,沈浸在只屬於彼此的甜蜜世界。老板的笑容和眼角泛著滿足和快樂,而那女人也是。

 

那女人替老板再次折平肥短的脖子上的領子,她的白手和老板的鵝黃皮膚幾成對比。順勢而下小老板拉了那女人的手,她的表情就像是新婚的太太,初被開苞,初初享受人世的羞澀感。我無法想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沒一會兒,有台車來接了他們,老板還讓那女人先上了車,再對司機說了一句話,車便離開了。

 

我的驚訝表情,直到下一個客人來,也渾然不覺。那個熟客,老張,敲了敲櫃檯的桌面,『喂,房間啦!』

 

我才悠悠回魂,冷冷地丟給他鑰匙,『三零三。一百五十。』

『幹!不是一百二?』他嘴巴裡叼著煙,再從胸口裡掏出錢。

『沒房間。』

『這麼多人叫小姐?』他狐疑地看著我。

『你要不要?不要就沒了。你去別家。』

『好好好,恁爸不跟你爭,三十塊拿去買金紙啦。』

要是平常這句話一撂下來,我會生氣。但我今天沒有心情回應他。收了錢,叫他趕快上樓了事。

 

老張今天又是跟那個老相好,那個唱戲的戲子。

 

過了二十分鐘,我才能回復平靜,走上樓去叫阿婆打掃房間。

 

走過二邊都有房間的走道,薄弱的三合木板隔間,不太難聽到誰做了什麼好事。當然包括了老張像被狗咬到的鬼叫。

 

『哎喲,好舒服,再來再來!』一個中年男子。

『喔喔,啊啊。』老張的。

『好了!好了!不要了。』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不知為何,我今天感覺特別臉紅。生了二個孩子的我,怎麼今天也覺得害羞起來?

 

 

 

『去哪?』我問著。

她拿出小白鑲花手帕,幫我擦了擦汗。又把我的手放在她冰冰涼涼的手裡搓著,不在乎司機正用後照鏡看著我和她和互動。她笑了笑,『去我家。』

『妳家?』

她笑笑,不發一聲,又拿出鏡子看了自己的二邊的鬢角。

 

 

車子繞出村子,又往另個村子去。但這一條路的二邊突然變了景色,漆上白色的籬笆,裡面是日式的房子。我知道這個地方,是很多有錢人和公家機關的的房子,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地方。車子走到中間後右邊,在一個有紅色拱門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付了車資,再回頭對我笑笑,『到了,下車。』

『喔。』我像個呆子一樣,讓她拉下了車。

 

 

『媽媽,我們回來了。』迎接開門的,是女佣。後面站著一個和她有點像,但比較老成的婦人,她的髮型是老式髻,後腦有一個髮髻,然後耳垂下有二個白珍珠,右手有玉鐲子。那婦人沒有笑容,對看了一分鐘,她又看了我一眼,『先進來。』

 

她對我笑了笑,『進來。』門口的玄關早有二雙男性皮鞋,她先脫了自己,又彎下腰想脫我的,我急急忙忙地扶了她的手,『我自己脫。』

 

她笑笑,還是幫我脫了鞋,再擺在一邊。

 

偌大的客廳,有暗咖啡色的木地板鋪陳,所有的傢俱看來都很沈重,也被鋪上了白色的針織巾,桌上有一組雪白的茶具,而坐在椅子上的,除了一個老人,還有一個看起來虛弱,有點神經質,又有點白晰的男人。

 

沒人出聲,全部的人都在看著我。連站在一旁的女佣也在打量我。

 

『坐。』她把我按下最靠門口的一張椅子。

『他是誰?』那老人咳了一聲,點了一根煙,『妳這二天,和他在一起嗎?』

『爸,』她的臉迎上他的臉,『我要和他一起,我要離婚。』

 

這一句話造成了很長,很長的寂靜。只有不斷的呼吸和佣人在後院走來走去,以及廚房洗滌的水聲。

 

那老婦猛一起身,先給了她一巴掌,『我怎會有妳這個不知羞恥的女兒?』

 

『妳跟他在一起了嗎?』那老人把煙斗咬在嘴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上水果。』

 

女佣把切好的水果擺上了桌,『沒妳的事了,妳先去忙妳的。』

『嗨。』女佣急急切切地退下。

 

 

 

她的臉有一邊是紅腫的,我幾乎要撲抱過去,心疼撫觸法她的臉頰。她的頭髮亂了,只剩下另一邊是平整的。那老婦人又急了,跳起來,又扯了她的頭髮,『我沒有妳這個女兒!敗壞門風!丟人現眼!』

 

我也跳了起來,雙手圍住她,她的小頭靠在我身上,任她的母親瘋狂地搥打,『你們都去死!都去死!』

 

『好了!』老人大吼一聲。他的臉色很沈重,『這件事我不想再聲揚。我們家沒有離婚這件事。妳要知道,這件事就到此,我當沒這件事,至於他,我會安排處理,妳等等就回去。』

 

 

『我不要守活寡!』她突然尖叫起來。『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沒有妳這個女兒!』那老婦人又撲向她。我再也無法保持沈默,『別打她,不可以打她!』在她還沒動手前,擋在她背後,而那瘋狂的老婦人,有個東西方直直地叉進了我的後背。

 

一陣涼涼的刺痛感從背後浮現。所有的人都沒說話,只有鐵叉子從手中鬆掉,掉落地板的聲音。

 

『妳流血了?』我問她,她的淚眼伴著嘴角微笑,搖搖頭,『是你,你為我受了傷。』她抱住我,用小白手帕擦了我的背,『走,我們走,我們去醫院。』

 

小白手帕變成紅色的,向來健壯的我,沒有特別的疼痛,應該說是小小的傷口。她扶著我起身,一步步地往外走。

 

『等一下。』一直沈默的那個蒼白男子突然開了口。

『我是醫生,我來幫你。』他叫了女佣,『把急救箱拿來。小傷口,不用去醫院。』

他扶著我進了一個小房間,『別動,先打一針破傷風。』

 

他用剪子剪開了我的襯衫,清理完傷口,她一直在身邊,擔心地抓著我的手。

 

那男人的眼光有時專注看著傷口,有時候也看了我們交纏的雙手。

『一個星期不要碰到水,妳幫她注意一點。』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放妳自由,但不是妳和我就能決定的了,』他把棉花丟在垃圾桶裡,再用女佣送來的水洗了洗手,擦乾了手,『妳還是要回家。』他吞了一吞口水。

 

『謝謝。』她沒有笑容地回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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