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2 02:30:59俞伶

摘錄麥田出版社《新生的種籽》人不輕狂枉少年(中)

★仿若童話故事中的仙杜瑞拉,只是我沒有魔法相助,有的不過是毒品。

後來,我的姐妹淘,再也無法容忍我的自怨自哀,強行帶我到她的住所,她給了我安非他命,教我如何吸食,她說,會讓我好一些,更有精神。我信了,跟著做,反正已經如此頹廢,有什麼差別?果然,誠如姊妹所言,安非他命讓我提振了精神,讓我忘卻愁苦,不再自憐,讓我有力量可以捲土重來。
這一次,我不再伴舞,我變成舞台上演唱的人,是的,我終於成為一名歌手,只是舞台僅限於歌廳,時間僅限於入夜之後,而聽歌的人,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樣也好,至少是個開始,我並沒有想得太多,能夠重拾生活,不再終日萎靡不振,已經是我最低限度的要求,彷彿間自己仿若童話故事中的仙杜瑞拉,所有的魔法都會在午夜十二點消失,只是屬於我的,則在黎明破曉前。而且,我沒有仙女的魔法相助,我有的不過是毒品罷了。

吸毒是會上癮的,就像我投身這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生活一般,很難輕易捨棄,更何況,最後,我也開始唱歌,這不就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嗎?因此,那隻原本以為已經折翼的彩蝶再度蛹化,我變得更加瑰麗,一掃年輕少女的青春樣貌,變得更加嫵媚成熟,再加上毒品的效應,我更加放得開,吸食之後的放鬆和無拘狀態,讓我展現另一種魅惑的風情,吸引更多的男人追逐,而我也樂得享受這類的追求,只是這一次,我很小心的提醒自己,可千萬別再被愛情給迷昏了頭。

是否該來的,終究還是逃脫不開?我還是愛上了,而且還是一個黑道人。他常來聽我唱歌,不過,總是靜靜地聽完就走,不像其他的男人,總是會藉機同我攀談幾句甚至吃點無傷大雅的小豆腐,他從來沒有過,不過,每次總是留下豐富的小費。

我不是因為他不同於其他男人的行徑而愛上了他,也不是因為為數可觀的小費,我愛上的是他的眼神,每回,他總是目不轉睛地聽我唱歌,那凝視的眼神,有一種教人心疼的憂傷,教我深陷,直想好好撫平一切,除此之外,當然,他有一股獨特的英氣,高大的身軀,很難教人不注意到他。

雖然還是愛上了,不過,這次我真的更加小心翼翼,我愛得非常小心,這段愛情長跑長達七年的時間,不過,我的生活也因為他的黑道背景而變得更加混亂了起來。另外還有一點是,他也吸毒,於是,兩個人更加一拍即合。當時,他圍事開賭場,因此來往的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為了防身,我的公寓總藏滿了槍械和長刀,當然還有我們賴以維生的毒品,因為擔心隨時有尋仇挑釁的人、也擔心警察可能破門而入,因此日子經常過得膽戰心驚,尤其後來他開始販毒維生之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不過,我並沒有抱怨,也許毒品真的已經痺麻了我的危機意識。

★我也只是一個女人,屬於現在式,未來也可能流落於過去式?

後來,他要我辭去歌廳的工作,因為受不了那些圍繞在我身邊的好色男人的眼光,雖然,我告訴他,我可以應付得很好,可是,他就是不喜歡,有人色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女人,是的,我只是他的女人,還不是妻子,而我當時也還沒想過要成為他的妻子,畢竟我已經有過一次婚姻的經驗,而且摔得很慘,所以,我也不跟他吵,他要我辭職,我也就辭職了,之後,他怕我無聊,張羅了一家電動玩具店,教我經營,只是這家店到最後了成了毒品交易的最佳場所,來來去去都是吸毒成癮的人,耳濡目染之下,我開始出口成「髒」,他笑說,當初教他動心的既嫵媚又充滿氣質的女人,早就不見了,除非,我不開口,還勉強可以瞥見,但,我一說話,就全破了功,十足十成了浪蕩風塵的女子。

難道,我不是嗎?我一直都是,不是嗎?當時,我並沒有想這麼多,反而把他的話,當作調情,是最佳的前戲,彼此也就更加愛得熾烈。只是,我們兩人的毒癮越來越重,後來,兩人已經幾乎身無分文,不但把身邊的槍械、刀具都拿去交換毒品甚至開始結夥恐嚇、搶劫,不過,我沒有參與,我只是隱約知道買毒的錢是這麼來的,最後,還是他的兄弟伸出了援手,開始拉我們參加偷渡到泰國運毒的計畫。

事情,後來並沒有成功,卻讓我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原來,他另外還有一個女人,住在他老家,並且已經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對我而言,這簡直是青天霹靂,為什麼老天要如此對我?我大聲的喊著。儘管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那個女人只是過去的一段情史,會讓她住在老家,完全是因為孩子,他不能棄養自己的小孩,而且他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可是,我呢?他想過要娶過嗎?還是,我也只是一個女人,屬於現在式,未來也可能流落於過去式?我沒有問出口。我只是收拾了行李,選擇離開。而他,也沒有再企圖挽留,一如他當年到歌廳聽我唱歌一般,彼此之間,除了眼神的交流,只有沉默,只是,這次離開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選擇回家。我沒有錢、也沒有地方可去。曾經,在我耽溺毒品無法自拔期間,母親曾苦口婆心、用盡巧計將我誘入勒界所戒毒,為此,她還發一個互助會籌足了一大筆戒毒的錢,可惜,我已經中毒太深,戒毒過程中,如萬蟻囓咬的的疼痛,嚴重的時候甚至呈縣昏迷狀態,我在地上翻滾個不停,還不住地搥牆亂踢東西,把自己弄得滿身是血,那痛苦實在教人直想一刀斃了自己,母親淚流滿面,要我繼續努力,只要再撐著,一定可以戒得成,我卻因為毒癮發作,失心瘋了一般,大聲對母親嚷著,只要我身上有錢,我這一輩子都要繼續吸毒。因此,這次,我決定回家並且下定決心戒毒,母親喜出望外,再度協助我戒毒。

★我的愛唱歌,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引領我來到神的面前,獻唱?

也許真是心死了,這次,我真的戒除了多年的毒癮,毒癮發作的痛苦,我既然一一承受了下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戒毒之後,也深刻體會到,自己身體健康真的逐漸走了下坡,那段時間,我窩在家裡,哪裡也沒去,感覺自己又死了一回,只是這次,變得更加虛弱,意興闌珊,完全失去了活著的動力,是的,我連痛苦的感覺都沒有,只是覺得渾身虛脫,非常疲倦。

不過,也因為在家裡閒得慌,遂開始玩起當時盛行的號稱「香腸族」的遊戲。透過無線接收器,我又認識了一個男人,我們聊得非常投機,我不想欺騙,因此把自己的過往坦白告訴他,他非但沒有因為我的沉淪墮落而鄙視我,反而時常鼓勵我,還覺得我非常有毅力,竟然可以戒掉毒癮,實在非常難得。也因為他的溫柔和鼓勵,在一次次的交談當中,我發現自己再次墜入情網,還不小心懷了身孕,因此,我再度步上婚姻的殿堂,也直到決定婚配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竟然家境富裕,他給了我一場備極風光的婚禮,席開百桌,在村莊喧嚷一時,更別提結婚禮物還是一台三菱房車,夫家長輩甚至給了一輛二十一噸的砂石車,當作給新婚夫妻的創業禮物。母親笑得合不攏嘴,覺得女兒這次總算有了幸福圓滿的歸宿。

可是,老天一定非常喜歡跟我開玩笑,婚後,我才知道,原來他也吸毒,我簡直不敢置信,怎麼可能,自己最後還是跟一個有毒癮的人在一起?真的是物以類聚?而我也不長進,再次受毒品引誘,夫妻攜手再度邁向毒品的不歸路,短短三年,就吸光了所有家產,在此之前,我雖沉迷毒品,但始終逍遙法外,然而,這一次,我終於踢到了鐵板,被逮了,夫妻倆雙雙進了監獄,幾個月後,假釋回鄉,兩人起誓再也不碰毒品,可是,撐不過四個月的時間,我們又開始為了家計等瑣碎事情爭吵,因此,情難自禁再度藉由毒品逃避現實,因此,無一倖免,兩人再度鋃鐺入獄。

也許,老天終於決定,我受夠了懲處,也該是回頭是岸,重新開始做人的時候了。我在獄中的戒治課程中,愛上了基督教的詩歌吟唱,在台灣更生保護會台中分會的更生輔導員的溫柔勸說下,愛上了基督福音。衷心聆聽並牢記基督的話,每每總能教我浮動的心情變得寧謐,而且我在同袍中,看到信服耶穌的喜樂,因此更加堅定自己的信仰,決心受洗,成為神的兒女,在祂的眷顧下,重新做人。當時的喜樂心情,絕非筆墨可以形容,是否,我的愛唱歌,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引領我來到神的面前,獻唱?我沒有答案,但是,無論答案是否,對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因為我知道,今後,無論再遇到多少波折,在神的照應下,我一定有足夠的勇氣可以面對,而不需要再藉由毒品逃避一切。

★當我擦乾了眼淚,戒慎恐懼地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假釋出獄那天,我記得是一個澳熱的午後,我收拾妥簡單的行李,帶著同袍的祝福,離開了獄所,可是,在看到等待自己的人除了母親之外,竟然還有他,我的老公,心情頓時變得無比沉重,尤其聽到母親說,妳還是先跟他回去罷!之後,心情簡直盪到谷底,宛若坐雲霄飛車一般,從天空垂直墜落至地面。

我沒有選擇,只能跟著他回去,畢竟,我們仍有婚約關係,可是,我多麼不願意回去那個家,那個充滿毒品回憶的居所,甚至,自己都還可以嗅聞到毒品的氣味,以及耽溺其中的陳腐氣息。我不想回去,不想再面對這樣的環境。可是,我無能為力,因為,我已經決心遠離毒品,而他,沒有。甚至,還企圖拉我再次墜入深淵,我屢勸他不聽,只有無盡的爭吵,直到我再也受不了,於是,我終於又回了娘家。

然而,也在這個時候,我竟然發現自己又懷了身孕,離婚在即,未來還沒有著落,還有一個孩子還需要我照顧,身無分文的我,怎麼可能再養得起另外一個孩子?瞞著母親,我偷偷跟朋友借了五千塊,決定墮胎。走進婦產科診所的時候,望著騎摟上的看板,斗大的字體寫著,「無痛流產,真空吸引」八個大字,我的眼淚毫無預警撲籔籔地掉了下來,我已經很久沒有掉過眼淚,我在心中吶喊,誰,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

其實決定墮胎之前,我曾經告訴幾個同是基督徒的朋友,雖然她們完全不贊成,卻也無法阻止我,因此,她們懇切地為我禱告,希望神可以引領我,打消墮胎的念頭。當我擦乾了眼淚,戒慎恐懼地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負責麻醉的兩位資深護士,耗費了兩個小時也無法順利將麻藥成功地注射入我的體內,兩人挫敗地要我把衣服穿戴整齊,還不住喃喃自語,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情,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繼而其中一個護士,轉過頭來對我說,也許真是上帝的旨意,要你留下這個孩子。

是嗎?是這樣的嗎?我困惑地走出診所,看著自己剛剛因為綑綁而紅腫的雙手,決定生下這個孩子。這次,我不想再給母親帶來困擾,我轉而求助台灣更生保護會台中分會所創辦的台中女性中途之家──馨園。這是一個專門收容誤入歧途的少女,在決心重新做人的時候,可以暫時棲身的居所。馨園的輔導員非常熱誠地接納了我,園中也有基督教的課程,每天晨更導讀聖經、禱告更是必備的課程。在馨園的日子,隨著肚子一天天的隆起,我的心情也愈發顯得平靜,甚至比在獄所所感受到的更多,每個星期日,我們一群人還固定到基督教台中錫安堂聚會,鄭牧師大衛及教會裡的每一個兄弟姊妹都非常疼愛呵護我,對我的決定也百分之百的支持,身陷在滿滿的愛與關懷之中,讓我孤寂的心有了依靠,感覺自己仿若浴火重生的鳳凰一般,可以擁有真正的幸福的人生,那種篤定的踏實溫馨感受,實在無比美好。

(未完)
PS:以上篇章為麥田出版與更生協會合作出版之書《新生的種籽》採訪內容。原文八千字上下後改寫成三千字左右。本書已於十月三十一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