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7 15:13:40*

洗燕巷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不是蓮的容顏,唯有一城煙雨。

簷上凝結的水滴還晶瑩剔透地懸掛著,濕漉漉的屋瓦上,爬著青苔,一隻貓兒輕腳走過屋脊,日光薄薄,蒸不散稀稀薄霧,炊煙已稀緲,但這光景卻說不清楚該是上午幾點鐘了。男人已上工,屋裡的女人,家務與孩子是她一生重心,佝僂老人滿足地抽著煙水袋,這一生只有這些年最平靜安詳,孩童在巷弄裡鑽跑,總不必擔心明天兒會怎樣,看看這些孩子,孩子就是所有希望。

我打江南走過,來到這陌生的境地,獨自,卻沒有害怕孤單,許是書本中的江南曾接觸過,如今來到了,反倒有些熟悉,真跟我想像中的江南很像。

一城煙雨。喚住一個在我眼前嬉戲奔跑的孩子,「這是哪啊?」「這是洗燕巷。」「洗燕巷?」「是啊。」「我為什麼在這呢?」「妳不是這兒人嗎?爺說今兒個有位離家多年的鄰家大姊姊會回來呢,是妳嗎?」「我歸來?孩子,為什麼這裡叫洗燕巷?」「妳不懂嗎?妳看那些在飛的燕子,爺說這些燕子世世代代都在這裡居住,我爺小時候就看過牠們了,現在我爺老了,我也看過牠們,以後換我當爺,我孫子一定也看得到。我們這兒常下雨,燕子飛呀飛,在雨裡,多像在洗澡啊,娘說老天爺愛我們也愛那些燕子,常常幫燕兒洗澡,就像娘天天為我洗澡一樣。」…。

我驚訝著,我不是經過江南嗎?怎麼孩童說我是久離今始歸的遊子?這樸拙單純的小巷竟有著這麼美的名字,這兒的人,該也是純厚天真的吧。

我走在煙雨裡,足音敲響老舊光滑的青石板路,怎麼江南的記憶如此模糊,我待過這兒嗎?怎麼我彷彿、依稀記得那堵攀滿綠蘿的矮牆、那半傾無人的房舍、那口養活整巷人家的古井,還有,那跟我一起追逐於巷弄間,陪我哭陪我笑,摘花為我別在兩條輕舞小辮上的男孩。那些是真實的嗎?還是我的哪一生?記憶似清晰又模糊,我跫跫足音喚得醒古老歲月嗎?江南洗燕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剛剛在我眼前遊戲的那群孩子又回到我的眼前,唱著我在書中讀到的「烏衣巷」,我好奇著,問那群孩子,孩子說這歌不知何時就在巷裡流傳,爺爺奶奶公公婆婆都說他們兒時也是唱這首童謠。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孩子的歌聲已隨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漸漸不清楚了,但最後的那兩句卻重重撞擊我的心頭,怎麼歷史的湮滅、人事的滄桑,能夠經過時間的轉換沖淡,平靜平復成淡泊簡樸平實?欷噓感嘆不復聞見,洗燕巷裡有的只是平凡踏實、樂天知命、仰天敬地的臉。複雜的情緒讓我久久說不出話,我只是慢慢地走著,撫摸那些斑駁脫落與褪色的往昔光華繁榮,我的心底,嘆息夾雜著無以名狀的平靜,原來一切終會過去,繁華終歸平淡,一切一切,只是不斷地反覆,若干年後,洗燕巷會不會重現當年江南的繁華?那時還會不會有人憶起「烏衣巷」?那時我是否身在江南?或是在何方?

燕剪輕輕,一剪風雨中古今多少事都淡了。
一城煙雨中悲歡離合輪番上演,惟洗燕巷獨然靜默。


後記:昨天凌晨近天亮時分,我習慣性地做著夢,卻夢到江南,夢裡的景象,我已盡量將之描述成上文,醒來,覺得那夢好真實,好像我真的曾是江南女兒,是洗燕巷底林家姑娘。依稀記得夢裡出現三組詩情畫意的詞語—洗燕巷、燕剪輕輕、一剪風雨,遂決定為文紀念這美麗、平淡,又帶著蒼涼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