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紅     The Colden Red

一名男子正奮力奔跑著。

在暗夜猖狂的街道，在群魔亂舞的夜半時分。

帶有霜氣的冷風擾亂他急促的呼吸，不斷灌入胸腔，彷彿快撕裂了肺。在劃為棋盤式的齊整街衢上，家戶房舍皆掩去了門窗，靜謐詭譎的長巷中只剩下男人狂亂奔逃的腳步聲。

他一定要逃，為了尊嚴。

他不能不逃，為了命。

傳說，烏天狗有著和烏鴉一般的尖嘴，以及漆黑的羽翼。

他惶恐的回首望去，漫漫長巷只有不懷好意的寒風如影隨形，灑滿水銀月色的街道空蕩無人。他遲疑著、喘息著，卻仍拔足遁逃狂奔，拖著狼狽身形的男子知道他們就在附近，那陰邃恐怖的氣息瀰漫四周。

驀然前方道路被圍堵，兩只散發金屬色澤的豹子輕盈而落，觸地剎那，以絲線控制的傀儡瞬即張口釋放毒霧，男人驚喊一聲跌落至地，翻滾的身軀擦出血腥味，毒霧刺痛雙眼，淚水模糊視線。

然而他終究是踉蹌的站起，掩住口鼻，邁開沉重的步履竄入一旁小徑，鮮血如凋零的花，一瓣瓣滴落至地面。

傳說，烏天狗會拐走迷失於森林裡的人，這種突然失蹤的事件被稱為「神隱」。

男子大口大口的劇烈喘氣，腳步凌亂的緩緩踱至城邊荒蕪地帶，毒霧開始在他沸騰的血液中產生作用，他咳出些許血紅，癱軟的雙腳只得無力的跪落。

在將死之人身旁，是大片叢生的鮮紅花朵，美麗而陰森的搖曳著。

＊

幾公里外的日式宅院，月色輕輝潑墨似的灑在門廊上。

「凜紅？」

甫到這個鎮上的來客困惑提問。「您是指那些蔓生全境的紅花？」

眼前的老者執扇笑笑，輕啜幾口濃茶後答道：「是的。又稱為紅花石蒜、蔓珠沙華，」他拎起茶壺，給客人的杯中多斟了些茶香。「以及，彼岸花。」

「啊，彼岸花我是知道的。」客人會意的莞爾。「我商隊行經的很多都城都有它的故事，其花語為『悲傷回憶』。」

身披簡樸素縞浴衣的猿飛日斬頷首，他若有所思的抬頭望月，瞇起睿智的雙眼。

「這個國家呢，每到秋季就會綻放滿山谷的彼岸花，直到冬季末才凋零，挺立在風雪中的鮮紅被路過的詩人形容是『凜冽之紅』，因此外界特把此地的彼岸花稱為凜紅。」

猿飛頓了頓，這個故事一直都纏繞著悲傷的情思。

「傳說凜紅是是生長在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花香傳說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又因其紅的似火，

因此被花開滿的路被喻為火照之路，人就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當靈魂度過忘川便忘卻生前的種種，而那些曾經的一切就都留在了彼岸，開成妖艷的花。」

這個國家因星火燎原般的眾多凜紅，而被稱為火照之國。

「死亡之花，東南一帶的國家都是如此稱之。」客人澀澀說道，飲下的茶怎麼有些苦味。

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

人就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此時一張裁成人形的小紙片飄然落下，墜至猿飛手中時，卻登時裂成兩半。

客人訝異的盯著紙人形，老者卻是目光銳利，戛然一聲收起展開的折扇。

「看來今晚，又有罪徒要踏向火照之路了。」

＊

他們身穿墨黑窄袖裝束，外披無袖純白色長袍，臉龐罩上能劇的烏天狗面具，踏著淒黑長靴無聲前來。

烏天狗。

他們是出羽國大名培養的精銳暗殺部隊，負責剷除敵異、護衛名主安全，如同傳說中令人懼怕的烏天狗，他們只會在風高月黑之際行動，箭步如飛，手法殘酷而精確，一旦名字被列入名主下達的暗殺名單，據說連屍首都無法尋得，將從此被暗夜吞沒，消失在人間。

「哈哈哈哈哈哈……」

跌坐在地的男人開始發笑，笑的崩潰而瘋狂。

左方，一名紅髮的男人向他靠近。

右方，一名金髮紮著長馬尾的男人將他包圍。

兩人都用相同的，冷漠的黑色烏天狗面具，嗤笑似的瞪著他。

最後眼前一個深藍髮色的青年踏上前來，像死神憐惜的端詳獵物斷氣前掙扎。

「森岡守成，刺殺出羽國名主，未遂。」

空洞天狗面具下的唇瓣輕啟，聲音相當年輕，卻不符其年紀應有的天真，冷得毫無溫度。

聽見自己甫犯下的罪行，跌落在地的男人停止了顛狂的大笑，瞬即目露兇光，用低沉的語調問道：「為什麼？」

深藍髮色的青年不語，亦沒有動作。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保護那個怪物？他是禍害，是天譴！他會毀了出羽國！那個妖魔會……」

男人還未說完，語句即化為嘴邊的血泡，汩汩滴落而下。

他瞪大雙眼緊盯前方、那個將長劍刺入自己腹中的深藍髮少年，男人想說話，嘴裡只是吐出更多血腥噴落至衣衫。

「判決，死刑。」

暗殺部隊烏天狗之隊長，宇治波佐助俐落抽出武士刀。

男人發出幾聲難辨的悶哼聲後倒下，眼未闔，目光射出怨毒的恨意與悲情，浸臥在逐漸擴大的血泊中。

天狗面具淡然凝視這習以為常的一切。

他的視線從屍首移動至一旁豔麗的凜紅，低聲喚了兩個下屬：「蠍、地達羅。」

「遵命。」紅髮男子飛舞纏繞於雙手的絲線，兩只金屬豹動作迅捷，將男人的屍首高高拋至空中。

「沒問題，嗯。」紮馬尾的金髮男子取出一紙白粉末，輕吹至遺體的方向，隨後他彈響手指，屍首竟瞬間爆炸燃燒，化為灰末凋零在風中。

佐助緩步走向蔓生的叢草，欠身摘起一蕊凜紅。

一旦名字被列入名主下達的暗殺名單，據說連屍首都無法尋得。

從此被暗夜吞沒，消失在人間。

＊

紅，是他雙手洗不盡的血污，是戮。

紅，是她絳唇上傾國傾城的妝容，是豔。

紅，是他掏出一片赤心卻仍得不到所愛，是恨。

三種紅交織在瓣瓣蔓珠沙華的妖嬈姿態中，難捨難分難離。

寫下一段，悲涼而悸動不已的故事。

待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