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南國的笑容，一路向北，我一路地丟棄著一些什麼。我回到了工作崗位，工作照常，心底仍舊醞釀著風暴，表面仍舊一片平靜，一向的ㄍㄧㄥ字訣。

「許多最重要的材料都隱藏在痛苦面紗之下。痛苦是一種暗碼，內含極其重要的訊息與智慧，組合之後將成為自己最獨特的禮物，沒有人可以教導你最需要被教導的東西，只有你才是自己的最佳良師，也沒有人可以提供你別具慧眼的視界，能達到這樣境界的也只有你。」 (*5)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實質，只能被看到的性質。


了知一切：
如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月亮，
倒映在清澈的湖面，
雖然月亮不曾來到湖面。 (*6)



生活進入一個安靜的情況，

「從現在開始，妳要都說好話。When you are ready, it will be.」

某一次，一個人逛大賣場的時候，腦袋裡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我甩了甩頭，但是那聲音像有雙手似的按住我肩膀，直視著我的眼睛：

「答應我！從現在開始，妳要都說好話。When you are ready, it will be.」

那聲音大聲得像拿著大賣場裡的廣播系統對著我說一樣，無處循逃。

「好啦好啦。吵死了！我答應就是了，不過就是講好話嘛！」




「因為如果妳的內心沒有對妳批評吶喊，就表示妳根本還沒有進入情況；用棒球術語來比喻，就是妳根本還沒有進入大聯盟。現在妳的內心出現了如此大的吼叫聲，就表示妳已經站上了打擊區，準備轟它個全壘打。」(*7)


我看了很多很多書，在佛前祈禱，也在天主面前祈禱。



「為此讓我們同聲祈禱，求主俯聽我們。」

「願主與你們同在」 「也與你的心靈同在」

那一天，參加朋友的天主教婚禮的時候，聽到這樣的禱祠才想起自己其實曾經很熟悉這些字句。穿著聖袍的神父說：「婚姻是盟約，盟約和契約不一樣，盟約，如同父母承諾給子女的愛，如同天父承諾給子民的愛。」神聖得讓人激動到幾乎持不住相機。



＂妳好，我是之馨。＂之馨是新娘的朋友。

「妳好，我是穎穎。」而我也是新娘的朋友，不同階段的。

＂我們其實應該都互相從 Ivy 那裡聽過對方，只是都沒見過而已。＂之馨說。她的笑容的確很溫馨，但是好像有一種奇異的安靜氣質。

「對啊！我知道妳唷！ Ivy 有在 blog 裡寫過妳。」

＂我也知道妳，妳也常出現在她 blog 裡。＂

過了二週，我發現，雖然我們常認識朋友的朋友，但是而後相互留下聯絡方式，也進行了很多對話的，其實少之又少。而之馨是其中一個，


＂我真榮幸能當你的朋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從天而降。＂

之馨很愛說好話，老實說，好話人人會說，但是其中常常很多都是場面話，商業場合看太多了，所以一開始我其實沒有打算太認真聽。


＂被你想到很幸福阿。＂

「啊？」　啊？幸福？這話來自一個幾乎算是陌生的人？

＂因為我知道我會想到哪些人，我會想要跟哪些人聯絡，知道他們的事情，反過來想，哈。＂

「呃。我反過來，想不出來。」　
工作了一整天，三個案子不停地穿插處理著，要反過來，還真的想不出來這句話的意思。

＂:)　那要好好休息喔。＂
我在這個時刻想起那個吵著說「不管！反正我要跟妳做朋友」的朋友。

「我現在腦筋轉不過來，不過，」
大概是那位太直率小姐感染，我有一種，也豁出去了的感覺。
「套句前二週一個新朋友跟我講的：不管了，反正我喜歡你，我要跟你做朋友 :D」

＂Me too!! Yeah 配對成功。＂我笑了，我發現，我忘了快樂其實很容易。

「:D 那要握手嗎？　哈哈....」

＂握握手不夠。還要轉圈圈。＂

我愣住了，電腦那頭還在說：＂被你喜歡好高興喔，我也喜歡你ㄟ＂

「為什麼啊？我什麼也沒做耶」
我其實還在繼續愣，連打字都不忘記裝白痴來掩飾自己的愣，
「難道是因為妳看到我在教堂裡偷哭？」

＂我喜歡你，因為你有個美麗的靈魂，你真誠 投入 還有你看世界的角度，從你的照片裡，我可以看到你看到什麼樣的世界。＂

我完.完.全.全.地被定住。

「那要不要聽聽我這邊，關於你的？」

＂好啊。＂

「妳感覺就是那種，把很多事看在眼裡，然後裝沒事，再悄悄做一點什麼，但是又想要裝自然到別人看不太出來　　之類的。」

＂臉紅。＂
＂呵呵。＂
＂被你看出來啦＂
＂好害羞喔。＂
＂唉唷。＂
＂真可惜。＂
＂我結婚了。＂
＂不然我一定馬上嫁給你，哈＂

看著句子一句一句地冒出來，我愈笑愈大，到最後在房間裡振聲大笑。

「噗噗。沒關係，咱們還是可以一起轉圈圈和看電影。」

＂我最喜歡這種秘密情人了。＂
女生真的都很愛這種假裝的曖昧，但是又樂得很開心。


因為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互動，覺得非常驚喜，驚喜到，雖然聊到凌晨，我卻在隔天早晨八點半笑著醒來，然後開始清理一室的混亂。



在一大串的相互對話中間，發現和之馨互動有著初識的新鮮感，但同時也交夾著覺得可以信任的熟悉感，在了解對方愈多的同時，也省視自己更多。


＂你怎麼一直在幫大家的忙阿？＂
在聽過幾次我幫忙朋友之後，之馨這樣問我。

腦袋裡浮了一句話：「噢。有人說幫忙是我交朋友的方式啦。」

＂應該是你從幫助別人中感到開心，有成就感阿。＂
＂這不是工具性的手段，也不是目的，所以不是交朋友的方式。＂
＂呵呵。那個人說得不太像你，哈。＂

＂而且我覺得，好像沒有所謂的幫別人忙，因為跟別人互動，相處，有機會能把自己會的拿出來用，其實自己的收穫才大，我經常覺得我自己沒有幫我的學生，是他們用他們的人生經驗教我一些事情。＂

＂我經常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因為我身邊的人願意信賴我，把自己的事情託付給我，而且因為他們對我的了解，讓我更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也讓我更靠近自己。所以我覺得沒有所謂幫不幫忙。每個人在各自的軌道上，和另外的星球互相輝映，發出更大的光芒。＂


這下我又愣住了。我終於明白，我是在”找不到錯”的角度吞了那句話，所以我覺得不舒服，但是當時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悶悶的。這段話提醒了我這件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把一些覺得不舒服的時刻或話語再拿出來，發現很多都是這樣。我笑了，一句一句一個一個地還給給我的人。




「我明天在台北，一起吃飯吧！」某一天我跟之馨這樣說。

＂好啊！＂

「不過因為我這一天是計畫結案的日子，所以我的時間可能不太能確定喔！」

我沒想到，我的不確定居然比原訂的約定時間晚了二小時。我一向不是太會遲到的人，更何況是第一次跟之馨約吃飯。可是最奇怪的是，我雖然跟同事碎碎唸說：「我要走了啦！我跟人家約，已經遲到了二小時了！」但是心裡卻因為之馨讓我慢慢來，而一點都不急。

不過，走進餐廳的時候，我已經快累壞了。前一天其實都還到嘉義出差又趕回來，為了隔天的結案工作，加班到十一點，而這一天要穿著「大人的衣服」，一早先進行測試工作，下午跟一大群人在案主的各棟樓之間爬坡走動點驗成果，業主臨時提出的改善建議都還不知道有個性的工程師們肯不肯改。唉！


＂要不要先抱一個？！＂
之馨看到我，第一句話就這樣說，然後站起身，張開雙臂。

我抱住她，安靜，深呼吸。以我全部的感激。

是的，一邊遊魂和一邊過度忙碌的這段時間，我期待，但是一直到這一刻，這才應了我要的，好擁抱。

擁抱，能在無聲之中帶走和提供一些無法以名狀的東西，



＂妳有名片嗎？＂

我搖搖頭，有點不解：「放在車上耶！」

＂來吧！說說妳是做什麼的？＂之馨在我們坐下點完菜之後，這樣說。

是的，我們其實真的是新朋友，這一夜要從好多的生命故事講起.....





＂等一下！妳說妳做XX醫院的開刀病患識別系統？＂之馨突然打斷我的話。

「對啊！怎麼了？」我又不解，她怎麼突然那麼激動？

＂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了起來，
＂我跟妳說，去年我先生的奶奶進了醫院，有用到那個系統耶！我們全家還覺得很新鮮，沒想到居然是妳做的喔？＂

啊？！　不會吧？！

＂而且啊，奶奶先是一點點出血，然後愈來愈多，我們全部的人都嚇死了，人仰馬翻的。結果妳知道嗎？＂

她一直笑，先生的奶奶住院這麼嚴重，她怎麼會笑成這樣？

＂八十七歲的奶奶月經來啦！因為營養太好，又沒運動，造成賀爾蒙不平衡。真是弄得我們全部都嚇死了。＂

噗～～～～～～～　

「哈哈哈哈....」　
「等等！那你如果請家庭照顧假，事由不就是：奶奶 MC 來？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


「不過啊！老實說，這個案子最近結了。因為走得太早，技術還沒跟上來，所以目前只能先結案了。不過我還是對於無中生出一個案子來，覺得很不可置信就是了。這種事情在我的專業領域裡，其實很少有。」　


＂可是，妳就幫助到我的家人了啊！＂

＂If the dream is pure enough, and the dreamer is not selfish, the dream will come true.　這句話送給妳！＂

＂祝你所有的夢想都成真！＂
　
我睜著大眼睛，我覺得這些對話太夢幻了，以溫軟的力量包圍著現在也心理軟軟的我，如同這樣：『感到某種模糊的牽動，彷彿自己的體內每個溫柔的粒子全汩汩流淌。』 (*8)






這樣的一個夜，讓人捨不得結束，雖然眼睛剩一半大，我和之馨還是在用餐之後換到另外一家咖啡店聊天。前往咖啡店的途中，因為我累得有點搞不太清楚方向，我們攔下一對父女，我們二個分別給的資訊讓這位爸爸突然眼吊高，我們二個都呆住，然後這位爸爸定了二秒之後回復正常，很認真加上手勢說：「這條巷子的，隔壁條。」


謝謝之後，我們二個和這對父女往不同方向走遠，我憋不住地大笑起來，發覺之馨也是！

＂我的媽呀！怎麼會這樣！＂

「他在download 啦！我們給的資訊太多，一下子地圖 download 不下來！」　哈哈哈哈....

走到了隔壁條，我們二個走啊走，覺得那位爸爸雖然很認真但是實在太不讓人放心了，我們二個想回頭去再問路人，然後一秒後二個都憋笑地又轉身回來，我低聲問：「你有看到嗎？」「有！」　想要大笑，但是又得裝鎮定，因為，我們看見了那對父女，雖然會覺得很奇怪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那裡，但是實在太好笑了。

等到那對父女經過了我們之後，我們問了問旁邊的麵店老闆，「就後面那裡！」麵店老闆指著我們180度方向，原來，我們一下車就走錯方向了嗎？原來，那位爸爸的確沒有講錯。

「他沒 download 錯耶！真的是隔壁條，我們誤會他了！」我是壞孩子，對不起。


當我們走往咖啡店的時候，二台休旅車一起開進巷子裡，突然地停在中間，第一台車的駕駛下車進入一旁的店家裡，兩台車就這樣佔住了整個巷子，連我們路過都要側身。我腦袋裡突然湧起了很多想法，此時路過的自己，看見這樣的情況，是要覺得這樣的做法造成別人困擾而決定自己不要做這樣的事？還是會，發現原來這樣也可以，而下次自己圖方便也這樣做？又或者一字訣出口，嚇走了身邊才第一次見面的朋友，又或者對方覺得這樣很直率而決定靠近？人和人互動的過程之間，即使是路人甲和乙，都在相互形塑，每個人在每個當下都可能做了不一樣的選擇，相互地說一些可能和不可能，例如一個人可以扮演七八種截然不同的身份而完全不衝突，例如在一些重大生命事件生養出來的看法與態度，這些都形塑了自己，在和別人互動之間，也間接形塑了別人。


《畫魂》裡說：「一個人的心思奧祕，不會比整個宇宙的奧祕簡單」。 我們接受著很多的資訊，古老教條也好，文化也好，生命的教訓也好，我們自行吞下的也好，都在成為自己思想或靈魂的一部分，擁有什麼就表現什麼：害怕受傷，所以寧可當阿宅；害怕別人太靠近，所以戴著多變面具；害怕失去，所以寧可愛全世界，也不全力地投入愛一個人....。然而，每個人能夠給予的不會超過本身所擁有的，企求當事人給不了的東西，或者給予對方不敢不會接受的東西，是自己找苦吃。

『讓心從「角色需求」中鬆綁，愛就發生了。』(*1)　

我終於明白了，If Never, Never.

『人生到處隱藏著種子。解縛，只能在熟落的時候。』
『出口眼前便是，就地就可以自由。』 (*9)


愛，這回事，重要的其實不是愛過多少人，而是，一個值得的人在眼前，自己值不值得？有沒有用力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有機會離開？如果關係很重要，其實容不得一點塵埃，得盡力清除，才能繼續一起執手往前走。

而，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相互撒嬌？兩顆心有沒有相互交付？


回到家之後，我寫了封長長的信給之馨，

「謝謝妳！在我生命中的這個時刻出現！」





*1 章成，《你就是幸福的源頭》，天下文化出版

*2 成英姝，《男妲》，聯合文學出版

*3 小手鞠，《三角關係》，小知堂出版

*4 單承矩，《收信快樂》，大田出版

*5 黛比.福特，《陰影，也是一種力量》，人本自然出版

*6 盛噶仁波切，《我就是這樣的活佛》，平安叢書出版

*7 蘿莉.白.瓊斯，《耶穌談生活》，智庫文化出版

*8 布萊恩．莫頓，《河對岸的窗》，麥田出版

*9 張惠菁，《給冥王星》，大塊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