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14 00:09:56程展緯

月球還是月亮──陳育強作品中的物理性

在有月亮而還未有月球的年代,一片神祕而含蓄的光在沒有重量和理由下生存在夜空上,那神祕是來自人們對天文學的無知,那無知卻誘發了很多詩人的創作。直到400年前的伽利略(Galileo Galilei),(他還是等不到1969年7月的美國電視直播節目)他透過自製的望遠鏡看見了世界上第一個「月球」,一個布滿窟窿和隆起的球體。從此一個恆久離開地面的重量懸浮著。

以伽利略的宇宙觀檢閱陳育強作品的物理性,我們不其然發現他對現實空間物理秩序重組的興趣。他拒絕了繪画形式中無重量的自由度,卻挑戰與觀眾並置的物理空間,把重量的單位與單位關係凝固在當下的空間中。科學家把這些單位靜化至千克、公斤等中性而準確的量度上,所以天秤的兩端往往是分別放上用來描述重量的法碼與被量度的物件,量度的過程單向而純粹:一隻水杯在量度的過程中被轉化成70克,打碎後的水杯也會是70克。陳育強的天秤卻把這些單位加添了角色,天秤的兩端可以是雨傘、水杯、西裝褲等日常用品,卻不包括法碼,沒有法碼的天秤系統呈現的是物件與物件間雙向的關係。每件物件都可成為描述者與被描述物。基於這樣的系統,藝術家深思熟慮地透過結合的方法與及程序的設計,把現實的空間輕輕地割開一個缺口,用來接合他所異化了的日常用品時空,在本來平衡的空間中建構另一個平衡,這過程在離地球不遠的距離上不嘈吵?地進行並結構成另一星系。

陳育強並不是魔法師,作品的起點總離不開地球的表面與其所引發的地心吸力,在香港的雕塑或裝置藝術中,陳育強的作品與地面的關係可算是以最經濟方法接觸。而當中的物理性呈現了與地心吸力的矛盾關係,一方面他利用地心吸力作為混合媒介時最簡潔的接合與造形的工具,另一方面地心吸力卻往往成為作品中嘗試消減的對象。問題與解決方法的角色重叠,往往是欣賞陳育強作品的介入點。其中我最欣賞他在1995年以畫框為主題的展覽「40”x 40”」,如何呈現脫去幻象的畫框是此展覽的創作起點,畫框的責任本來就是任性地分隔開現實與幻象的時空,使幻象懸浮在合適的位置讓觀眾進行「觀看」,除掉了幻象的框架卻沒有減輕了自身的重量,相反地因此而突顯了畫框與地心吸力的關係,沒有了幻像的掩飾,畫框的造形與懸浮就依賴了物料與物料的結合時序。

一般而言畫框提供一副骨架支撑畫布作為彰顯幻象的平台。陳育強卻利用了後結構的方法重組了畫布與畫框的關係,展覧中每件作品的結合形式都有其獨立的系统:有些作品嘗試將畫框簡約成兩個鉛錘,並配合地心吸力展現畫布;有些作品嘗試打破畫框完整的概念,以碎片意會的形式在觀眾的腦海裏重組其整体。這些系統中的每件物件都擁有其表象的真實重量,但另一方面,藝術家透過不平常的物件配置把這重量異化,就如展覽中我最喜愛的一件作品(附圖),他把畫的中心點作為畫框在現實空間的承托支撐點,這本來就是一種有關繪畫作為幻象(painting as illusion) 與 繪畫作為物象(painting as object)對換語言的遊戲。意思是以雕塑的形式模仿繪畫語言,當中力學本質上的衝突產生了雕塑在物理空間的張力─傳統的掛畫往往是牆與地配合的力學活動,一粒釘子打在牆上配合地心吸力才能完成繪畫懸浮的幻象,這種在地球上能輕易完成的行為不能在沒有地心吸力的太空實現。藝術家在地球中卻以最不合乎力學經濟的位置(畫框中心點)把畫框橫向並平衡地支撑着,中間的結構關係使作品與牆璧轉化成雕塑與連生基底座的關係,作品的結構擁有在太空實現的可能。另外,整件作品的受力點就落在與牆接觸的那個「圓點」。有趣的是陳育強以脆弱的瓷碗夾著輕柔的絲巾把所有的重量聯繫在牆上,強與弱、重與輕的衝突使整件作品的力學關係產生了一種戲劇性的效果,物件表象的重量在陳育強的手中模糊了。

如果伽利略的望遠鏡是嘗試把屬於幻象的東西賦予重量,那麼陳育強作品的物理性表達就較接近岩士唐(Neil Armstrong)在月球上的經驗,他在月亮上留下真實的腳印,他把現實的物件帶到幻象裏。若人們能像岩士唐一樣,有機會站在月球上回看「球亮」,我想陳老師也會微笑──什麼作品也不需再做了。
文:程展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