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個幽黯的隧道
這是關於那個幽黯的隧道。
在時光迢遙的畫面裡,阿嬤初次帶著我走進xx家庭理髮店時,年幼的我對於門口那隻被關在鐵籠裡,擁有金黃色絨毛,陽光暖暖曬在身上的博美狗,始終抱持戒慎恐懼的情感。當正想著奇異心事而漫不經心的我踏進店子前,牠忽地低吠一聲就將我嚇了一大跳,彷彿底片曝光般而再也記不得上一個在腦海裡的念頭究竟是什麼,或者我幾次做好萬全的準備,牠卻一反常態,平靜地瞪著我不發一語,令我幾乎懷疑起牠是否病了(或根本是我病了?),一人一狗在生命拖緩流散的最後片刻嘗試將這場鏖戰和解。
許多年後,我猶記得那張淺褐色長條硬沙發的觸感,等待理髮的空白時間中我就枯坐在上頭,信手拿起一本「寶島少年」或者「少年快報」繼續上次未完的進度,在那個髮絲如雪花旋落的場景中,有一條幽閉孤寂的甬道,一落碎花布簾,彷彿不容人窺探似的,輕輕地遮蔽了入口。童年的我深信安放在架子上的漫畫乃是來自於那個幽深的走廊,也許理髮店老闆和老闆娘,這對中年夫婦有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孫,因此總會有新一期的刊號出現在我下一個畫面裡,而他(她)在隧道的那頭某個僻靜的房間是否也和我一樣,呼嚕呼嚕吞著口水,眉頭緊鎖的看悟空在弗力札的激怒下終於變身成超級賽亞人?
關於那個幽黯的隧道。
有一回到高雄找H,回到台北時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因為不想搭兩點半最後一班的客運回家(唯一尚有空位的車次),我走到另一側的出口找計程車司機碰運氣,也許有一樣想法的旅客願意和我共乘。僅著一件短袖的我在寒風中直打哆嗦(外套留在高雄了),心想一會兒大概就上車了,豈料直到三點都只有我和一位陌生女子。當我開始動搖,和那女子說道:「實在抱歉,無法和你攤車錢了,我打算在台北過一夜。」和我等了一般久的陌生女子也按捺不住的說:「小弟你等會,我請朋友(也是計程車司機)幫個忙罷,雖然已經這麼晚了…..。」終於上了車,半夢半醒間我在後面聽前座兩人猶精神亦亦的對話著。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了,那女人轉頭有些歉疚的開口:「小弟不好意思,我倆下車買些水果,稍等呵。」我在那個時光凍結的場景裡,呼吸著空氣中淡淡游離的一種死亡的寒愴氣味。這該是哪呢?凌晨三點多營業的水果攤?我看著窗外二人自在的拿起各種水果放入透明大塑膠袋中,前方是一片黑暗,微微照明的隧道入口,我可以想像那頭等著替我開門的小妹正百無聊賴的點著滑鼠。最後畢竟是到家了,滿臉橫肉的司機豪爽的不願收半毛錢,嚷嚷著「挖璀依(陌生女子)討對厚。」
許多細節我記不得了,大學的某一年在感情上受了挫折,我亦到H家。那時我們在淡水租屋,分享了彼此生命中最精華的時刻。那次我沒有騎車繞過長長的、距離較為遙遠的街道,我走進學校,來到校園一隅,從偏門踏進那條晚上幾乎沒什麼人會使用,長滿和人一般高的雜草,有流水聲隱約穿透佈滿蛛網的大水溝,通往H家的幽深小徑。即使內心忐忑又無助,像跌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但我仍拼命地向上攀爬,因我始終知道有什麼在等待著我,我是指H,A和J,是在那樣靜默的時空裡,隧道那頭的光,給予了我長久以來的溫暖。
9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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