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管理】王浩一/禪學怎麼看待孤獨與寂靜?( 轉)
【孤獨管理】王浩一/禪學怎麼看待孤獨與寂靜?
2018/05/07 06:27:02 聯合報 王浩一
禪宗講究平常心和順應自然,如果表現在文學,可以用「淡」字說明精神上的簡樸清逸,非所謂狹義的「孤獨」,卻也是廣泛的孤獨悟得佛性的形式。
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萬物無跡與虛空無聲,「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卻是樸素澹泊與幽僻孤寂。有詩佛之稱的王維,他的作品有空靈幽杳的氣質,也有孤獨寂靜的美感。他的〈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另一首詩〈鳥鳴澗〉:「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蘇東坡說:「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即是這般「不可說」的禪學影響。
另一位唐朝詩人常建,被歸類為山水田園派,詩作〈題破山寺後禪寺〉:「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但餘鐘磬聲。」詩人的字裡行間雖然落腳於具體的物事,但是言語內涵卻是綿延不盡,沒有說寂寞冷冽感受卻有孤獨寂靜之意。
曾經與習佛的朋友聊起唐代藥山惟儼禪師,他說了一些禪師的偈語,讓我有如雲開見月,頓開的天光,些許照入,一陣曠達悠遠。其中,有朗州刺史李翱問說:「如何戒、定、慧?」禪師回答得有趣:「貧道這裡無此閒家具」,我這裡沒有這種「閒家具」,意思是人間沒有這種工具。李翱不懂,禪師補述:
「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須向高高山頂坐,深深海底行。閨閣事物捨不得,便是滲漏。」我得到此千多年前的偈語,一些自省,也多了對「孤獨」二字有了更多想像,來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有詩僧,也有僧詩。唐代僧人開始有意識地書法、繪畫,也有詩歌創作,他們認為在日常瑣事中也可以頓悟成佛,開始貼近文人的追求順應自然、豁達無為。而一些仕途不如意的文人士子遁入空門,他們的吟詩也融入了修禪生活。到了宋朝,蘇東坡、王安石也受到禪學影響,當然隨著佛教的世俗化,詩僧的白話詩漸漸通俗,素材多以山林自然為描述對象,除了狹隘,意境顯得清寒苦寂。
蘇東坡與歐陽修戲稱這樣的僧詩,有「蔬筍氣」。因此,後來的僧詩開始有意避開這個特點,所以可以從仲殊禪師的〈南柯子.憶舊〉作品,察覺更幽微的孤獨與寂靜的美學。詩詞說的是在夏日旅途中的一段感受,反映禪師眷戀塵世往事的複雜心境,卻間接回答了我一直暗藏的問題:「出家會孤獨嗎?」
十里青山遠,
潮平路帶沙。
數聲啼鳥怨年華,
又是淒涼時候在天涯。
白露收殘月,
清風散曉霞。
綠楊堤畔問荷花:
記得年時沽酒那人家?
禪學有「銀碗裡盛雪」,詩人卻說「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禪宗第十五祖是提婆尊者,他是南天竺國人,姓昆舍羅,辯舌無礙,參第十四祖龍樹尊者,傳佛心宗。
有一僧問顥鑒禪師:「如何是提婆宗?」禪師回答:「銀碗裡盛雪。」好美的字句,好美的具象:「銀白的碗裡,盛裝著白雪」。但是,這個偈語如何解釋?古來論者甚多,每個人的體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因此眾說紛紜,難定一說。有人進一步說著:「銀盤盛雪,明月藏鷺。」銀白盤裝滿了皎潔白雪,月光下藏身著白色的鷺鷥。彼此鮮明,兩者卻又不露痕跡成了一體;彼此相異,又少有分別。提問的人有困惑,對此偈語當然不解,然而禪宗的註腳卻是:
雲凝大野,遍界不藏。
雪覆蘆花,難分朕跡。
如果你是畫家,如何提筆繪出如此冷冷細細、深深密密的「曖昧」?天地有大美,有一次,八大山人與他的師父弘敏禪師來到山明水逸的白狐嶺,弘敏禪師說:「有心者看山水,每一景都能悟出道理,因此山水便成了活的山水,帶上人性人情。此時,山水即是人,山水即是我。所以同樣山水,在不同詩人畫師筆下,就成了不同山水。」
天地有大美,有畫家看到大孤獨,有詩人感覺到大寂靜。「寫物即寫我」,中年貶謫在黃州的蘇東坡,夜遊赤壁,慨謂:「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唐朝詩人高蟾,則在金陵的黃昏寫下:「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銀碗裡盛雪」雖然莫測難窺,可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隙可覓。孤獨與美,孤獨有時是一種美,說「古來聖賢皆寂寞」的李白,當他送走了孟浩然去廣陵:「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久久不願離去,留給我們的是一個無比孤獨的詩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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