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轟發 這靜默---羅任玲

 

一九五九年，當眾人都沈浸在「橫的移植」裡，與西方緊密靠攏時，周公出版了第一本詩集< 孤獨國 > ，雖也不免沾濡現代主義氣息，內裡卻有自己獨特的音樂躍動著，彼時他正站在孤絕的峰頂，冰雪 寒冷哭泣是一再出現的主題。六年後的< 還魂草 > 孤絕依舊，卻因加入中國的易 莊 佛 禪，部分詩作變得柔軟了，「陽光也偷偷從屋頂窺下來」( 天窗 ) !

前兩本詩集相隔不過六年，何以第三 四本卻遲至三十七年後才同時出版？< 十三朵白菊花> 後記中的一句話，或可作為註解: 「出書好比嫁女兒，吉期一日未屆，嫁妝永遠置不齊全。」事實上，三十七年得詩不到百首，一年不足三首，卻幾乎篇篇都是佳作，周公對詩藝要求嚴謹不言可喻，讀這兩本詩集，不僅是心靈上哲思上的享受，更是知識與智性的淘洗，以「過癮」二字來形容不為過！而「白菊花」若是詩人清冷的自況，「約會」就是詩人渴慕的溫暖！周公畢竟不是宗教家或哲學家，雖以清澈之眼觀世間萬物，終究難逃情感的召喚！

因緣際會中，我遷居至美麗的淡水，學位論文又敲定了「台灣現代詩自然美學」，周公正是我論述的三位詩人之一，幾次夜裡路過周公曾寓居的真理街，總彷彿看見仙風道骨的他，迎風在小斜坡上，獨自與滿天的繁星促膝密談.....也因為親臨詩人筆下的山水風物，我撰寫的論文，因而多了幾分浩淼之氣，十七萬字寫來竟不覺辛苦，想必是周公的流水行雲，悄悄進駐了我的筆尖！論文劃下最後一個句點時，遠方的一輪紅日正緩緩落向海面，像一個更大的句號！我忽然想起周公的詩:

所有能說的
落日都 面面
拈過了
此刻，你說
你唯一的渴切與報答
是合十
與
瞑目
如是如是    曾經在這兒坐過的
這兒便成為永遠------
淡水河永遠
淡水河側的落日永遠
觀音山永遠
永遠永遠


這就是了！轟轟然的落日，既是雷霆也是靜默，是剎那又是永恆，我們終得藉詩人的清澈之眼，識得宇宙豐饒：藉他的寂寞之耳，諦聽萬籟美好！這是詩人和大自然恆美的約會，又何嘗不是我們的。

註: 「雷霆轟發,這靜默！」是周公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