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5 16:32:49走尋阿達

漫遊的虛無(十一)

那是一段失去名字的日子~

當多年以後,他接受記者訪問時,他這樣形容那一段他參戰的日子。他說:「人的一生會失去很多東西,但是要失去名字可能不容易…」

記者趣味盎然的望著他,記者訪問過許多戰時的老兵,可從來沒有一個給過「失去名字」的鬼答案!上一個訪問的老班長只會吹噓該部隊是直到戰敗前唯一還沒投降的部隊,之前的退休上校只會抱怨政府不願給予更多的照顧。現在眼前這個老兵,竟然給了這一個文藝腔十足的答案?!

而他正茫然出神的回憶…


當他被推下運兵車,到灘頭集合報到時,從下車到躲進戰壕,不過短短100公尺,幾乎是以逃命的速度完成。非常巧合的敵火炸射,像是歡迎他來的煙火陣仗!!不過,像他一樣享受這狼狽的幸運的士兵並不多,從戰壕的缺口望去,一路上散佈著為國家下流一下第一滴血,便不再生還的新兵屍體。

滿臉鬍渣的士官長,喘著氣大聲咆哮著,對著新兵大吼:「照子給我放亮一點!來到這裡只有一個規矩,哪一個人給我叫名字你就倒大楣!部隊裡只有代號,沒有個人!」隨即每一個新兵都被賦予了編號。

戰況激烈而且絕望,敵人的砲彈像是浪費一般地往戰壕投射,而後勤補給卻時有時無。新兵很容易自成一團的集體行動,畢竟面對殘酷可怕的殺戮,只有身邊的弟兄是唯一的支柱。因此,新兵總是成群死去,老兵總是一個人倒在血泊裡。

老兵的最大特色是「冷漠」!獨立行動,單獨出任務,討厭帶著新兵巡邏。老兵並不是沒有團體,但老兵之間幾乎只在放飯或換哨時閒聊個一兩句。這一兩句或許只是個新聽到的黃色笑話,或許是長官交代的鳥事,但是總笑得非常開心,或是啐口唾沫。而在這個連上,七號是連上最老的兵,戰前開始服兵役,倒楣的碰上開戰,然後一直存活到現在。至於第一天碰到的士官長,則又待的更久了。

生死難辨,物質缺乏,他身上的每一個傷口,都因為藥物缺乏而發炎作痛,卻又不致命。飢餓、感染和發燒困擾著連上的每一個士兵。但是,不能叫名字,成了那一段戰火交錯的日子,出入成群的新兵最難適應的事。畢竟,新兵們還學不會冷漠這件事。然而,對於新兵來說,七號永遠是七號,沒人知道,也沒人會對七號叫其他的「名字」。士官長總是叫「七號」,新兵則是永遠叫「學長」!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今天正輪他站夜哨。當他靠近東六哨時,新兵緊張的開保險喝問口令,他正回答時一步踏空跌進草叢裡,新兵竟然情急的對他開火射擊~

而哨所前的海灘竟然同時閃過五六道火光,向哨所射擊。

「海灘上有敵軍?!」

面向他的新兵,背部中彈後滾下沙灘。他奔進哨所後,一時間槍聲大作,海灘處處揚起火光,哨所四周流彈亂竄。許多碉堡和哨所第一時間根本沒有開火,只有東二哨一發一發的還擊,敵火馬上向東二哨集中。東七哨的機槍碉堡終於開火,三十分鐘後,整個海灘終於恢復平靜。

天亮之後,從營部那邊知道,昨天晚上敵軍派了一個火力加強排的水鬼打算滲透佔領這段海灘陣地,原本,他們已經一連摸掉了兩個哨所,但是,東六哨的烏龍槍聲,讓他們誤以為被發現,便直接發起攻擊。

在善後清裡的時候,他在東二哨發現了七號的屍體,一個人倒在血泊裡。在許多新兵被槍聲嚇傻的第一時間,只有七號開槍還擊。

從那天之後,他發現他很難交到朋友。因為,今天認識的朋友說不定明天就會死去。那天夜裡,向他射擊的新兵,正是他當天去集合場領回來的新兵,閒聊間他還驚訝的發現,那個新兵竟然是他弟弟的同學!

阿兵哥不斷的死去,士官長卻難得的走向七號的屍體,脫帽默默的站了一分鐘。終於,他明白士官長的堅持。

為什麼不願記得阿兵哥的名字?

在明天隨時會死去的情況下,多為他人付出一份感情,多記得或多認識一個人,無疑只是讓自己更難面對他人的死亡。在戰場上,活著才有意義,沾血軍籍牌上的名字,一點意義都沒有。因此,老兵只願把握活著互動的每一個當下,幫想幫的人,做想做的事。雖然,不記得也不願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互動的當下,每一秒都是真誠的!

因此,冷漠,是把你永遠記得的方法!或許老兵不會記得你是誰,但是,老兵會記得某年某月聽到一個開心的故事,好笑的笑話,抱怨難平的鳥事,或是遇上一個想愛的人。

於是,看著士官長的背影,他發現,或許他並沒有那麼不適合來當兵。這裡的邏輯似乎與他的孤僻無異。

當他變成老兵以後,甚至是戰後,他變的更加的冷漠,因為他從來不願記得別人的名字…


版主達 2007-04-16 12:33:44

的確,失去名字是我在成功嶺最大的感覺~
大家都叫我「生命的掙扎」!

深藍 2007-04-16 10:57:04

好樣的
你的歷史已經變成小說了...

阿紫 2007-04-16 00:14:26

看這篇有種新的感覺是
你好像是一氣呵成寫完的
文句間的思緒都更流暢
好像一口氣吐出來似的

是看了心靈寫作嗎?

恭禧,繼續寫,不停地寫就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