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11 10:42:28愛麗絲

《愛‧慕》: 生離死別的課題


3/8一個人去看了早場的《愛慕》,這部片是去年底孫叔叔推薦我的,它是本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同時也橫掃國際影展。今天上映就趕早場去看,意外地滿多人的。也許因為題材,戲院裡的年齡層提高許多。

這部片講述的愛,其實只是平實的生活,但非常殘酷。我相信有照顧過長期患病痛家人的人會感觸很深。兩個小時下來累積了大量的情緒,電影結束時整個戲院像是凝結般安靜,真是太沉重了。我一直到走出戲院才突然哭了出來。

究竟什麼是愛?非當事人總是把事情歸結的很簡單,但是相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因此你所考量的一切卻經常是必須擺盪在自我與對方間矛盾的。在一個稀鬆平常的早晨,那個最痛苦的決定卻像是解除痛苦的唯一途徑。當他們回復昔日的優雅,那難道不是愛嗎?這部電影的後勁真的太強大了。這種愛太深太深了。

平心而論,我看了《派特的幸福劇本》後覺得,這部片高齡85歲的法國影后艾曼紐麗娃沒得最佳女主角真的沒天理,她不需要演得很用力,因為你絕對不會懷疑她是在"演"那個生重病的老奶奶。藝術電影在奧斯卡果然還是比較吃虧的。



以下有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這部片只有兩個場景,其一是它們一起去學生的音樂發表會會場,剩下的就在他們家中。

一切的轉捩點是從一頓早餐開始,安妮突然換上失智症,當喬治如何喚安妮都沒有回應時,他的人生從那一刻起徹底的改變了。而之後全部的劇情,都在拍攝喬治照顧安妮的過程。那簡直像是紀錄片重複著的照護行為,持續了幾乎整部電影,當安妮右半邊麻痺,又二度中風,大小便無法自理,到連人都認不得,病榻上痛苦的夢囈,內心堆疊的情緒已脹滿胸口。

對安妮來說,這個病不只剝奪她的健康,也使她喪失她最自豪的優雅。安妮是如此好強,當她已半身麻痺,她還要坐在床上,只能使用一隻手吃力地翻著她鍾愛的音樂書籍;當她的學生來訪,即使她坐著輪椅,也依舊嶄露自信,但她不願意談論自己的病情。她要喬治對她保證,絕對不要把她送回醫院。我在想,這是因為當她身在醫院,她只是病床的一個編號,不再有人在乎她是否是個傑出的音樂家,不再有人會表達對他的崇敬和關愛,那是她最不願意失去的。即使學生出於善意天真地說一切都會好轉的,但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聽在安妮的耳裡,那恐怕變成最傷人的提醒。當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彈鋼琴,她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安妮深怕自己變成喬治的負累,她失去身為人的尊嚴,她不想苟活。

對喬治而言,如果愛是不離不棄,這無疑是痛苦的抉擇。喬治在一開始曾問安妮:"如果易地而處,妳會怎麼做?"安妮說這是不能用假設前提的去比較,因為身在當中才知道那樣的痛苦。喬治決定自己照顧安妮,這是非常不容易的決定。你看見他對妻子的愛,為她添購一切所需的器具,耐心的服侍她。可是我們也能感受到,他已被圍困在這樣的絕境中,日日重複的照護讓他身心俱疲,安妮的病使得兩人再也沒有生活品質可言,這樣的痛苦看似永無止境,因為不曉得終點在哪,於是壓力與日俱增逼得他幾乎要到臨界點。他在夢中窒息,生活的壓力逼得他喘不過氣。

旁人,不斷形成壓力。公寓的管理員對他說:"我和我太太都很欽佩你選擇自己照顧她的做法。"這種看法,也是無形的壓力。如果喬治放棄,他知道有些人或許會對他感到失望。而他們的女兒,每每來到家裡,就對父親的行為作出評斷。她面對母親的病情,情緒性的哭,對著父親宣洩,她質疑父親的做法,認為母親在醫院才能受到最妥善的照顧;她懷抱著會好轉的期望,卻因此把喬治推向深淵。喬治基於愛,有他自己的堅持,但女兒卻使他一再的質疑自己。看護告訴他,病人在這種時候會無意識的喊叫,要喬治不要在意。對喬治而言,那不是一個"病人",那是他愛了半世紀的女人,所以每每安妮喊著痛,他總飛奔過去揉著她的手安撫她,問她哪裡痛,即使她不會回應。這就是喬治的溫柔。

隨著安妮的病日益加重,他無力獨自照顧,他只好請看護來輪班。對喬治來說,其實這並無法真正減輕他的負擔,因為這樣的行為使他充滿罪惡感,像是對安妮承諾的背叛;因為他知道照顧的困難,只有他對妻子的愛能給她最妥善的照顧,所以他也不能真正心安。當那個看護硬要讓安妮看鏡中的自己,安妮幾近崩潰。於是喬治fire那名看護,但接著他卻被用最難聽的字眼羞辱。一場戲相信看過的人都印象深刻。安妮不想活了,所以她不吃不喝,喬治餵她喝水,她緊閉嘴巴,喬治威脅要把她送進醫院插管;喬治硬是用灌的,安妮故意吐出來,那一刻,喬治打了安妮一巴掌。那一掌,讓所有觀眾心痛、震撼;那一掌,同時像是打在喬治自己的臉上。這個病,已讓他們都變成怪物了。他意識到愛已經在這其中逐漸消磨,他知道,安妮唯一的心願,是她不想活了。

喬治封閉自己,他不接電話,不願再接受任何關心,因為那些人無法理解他深沉的痛苦,無法對他得困境提供實質的幫助,反而加劇了他的無助感。那是一個死胡同,那裏只剩他和他心愛的安妮,那裏已經沒有其他出路。

那是一個稀鬆平常的早晨,喬治刮著鬍子,在浴室聽見安妮疼痛的叫喊。他一如往常輕撫著她的手,告訴他一個年幼時夏令營的故事。他說媽媽告訴他,如果夏令營很快樂,就在明信片上畫滿花朵;如果夏令營很痛苦,就在明信片上畫滿星星。就在那一刻,喬治突然拿起枕頭悶死了安妮,他親手殺了安妮。

喬治的心頭,那曾經充斥花朵,也以為會這麼盛開一直下去,其實早已刻滿了星星。

看到這裡你不禁問,究竟什麼是愛呢?安妮不想活了,安妮的痛苦,喬治是最清楚的,可是他非常矛盾。他愛她,所以不願放手,不願看她在他面前漸漸死去;他愛她,聽著音樂思念她,但幽暗的病房那頭卻只剩痛苦呻吟,他昔日那個優雅的愛人已再不復在。深知道成全安妮的心願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他做不到。只有一絲氣息卻沒有過去和未來的活著,還能算活著嗎?喬治不願失去安妮,但他卻只能留下她的軀殼。所以死亡是懦弱嗎?在這個劇本裡,我們看著赤裸裸的前因後果,我開始思考,或許殺人與自殺並非必定的錯誤,那有時也是在心痛之下的一種極致的愛的形式。

最終,喬治替安妮鋪上鮮花,然後他封閉了門窗所有縫隙,躺在另一個房間自殺了。喬治開了安妮的窗,就像那隻總是飛進家裡的鴿子,如今安妮真正的自由了,他也真的自由了。於是當人們破門而入,他們會知道喬治是步了安妮之後走了。

當他離開時,安妮呼喚他,好像他們只是要去聽一場音樂會,那裏不再有病,不再有痛,他們優雅而有尊嚴地存在著,他們又能"真正"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