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醒來，忽然懂了一件事，或許，世間的情緣牽扯，就只是為了一門同修的功課，就像在大學裡選了課、坐進了教室，不管每個人的資質、興趣與努力程度，就是要一起小組討論做報告。

　　我想，我與先生也許在近程要共同必修的一門課，就是學習求救、開口請求幫助與真正接受愛。

　　週五，先生利用兩次出差間的空檔，準備飛往台灣度個三天假，主要的目的是我們都心知肚明的，因為他在上個月一次沒來由的脾氣裡，把自己的眼鏡連同眼鏡盒給重摔在地上，儘管事後我試圖幫他修補，但是碎裂的鏡片與歪斜的鏡架，著實超乎我的能力範圍。

　　我承認，先生已經發脾氣地摔壞家中無數的東西，而且特別在他情緒失控時，我會特別受傷，不僅僅是因為小時候目睹家暴的經歷，而且容易自責的我，總會將所有可能的罪咎包攬在身上，尤有甚者，我會強化自己的受害者情結，總覺得他是衝著我一個人而來的。

　　雖然面對先生情緒失控時，我總是按照過去的慣性，壓抑自持且驚惶著，默不作聲的我其實內在大量產出著負面的念頭。

　　就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會惹先生大發雷霆！
　　我實在很可憐耶！為什麼老是被人當出氣包！
　　你就只敢對我發脾氣，真是不公平！

　　就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地我們開始了第十四個年頭的婚姻生活，只是，在零極限的練習之下，我慢慢清除了許多關於目睹家暴的恐怖記憶，以及過度防衛與不信任的記憶程式，我相信，自己面對先生的情緒暴衝，也有無可規避，以及得百分之百承擔的責任。

　　於是，現階段的我不再是悶聲地自怨自艾，以及試圖壓抑恐懼，就僅僅是在事發現場，凝視著自己的所有念頭，看自己是不是能找出施力的支點。

　　這就是敘事理論很重要的一項精神，那就是把問題外化，因為問題本身並非問題，而人也不是問題的所在，反而是人與所謂問題之間的關係，才決定了問題的嚴重程度與解決的方式。

　　也因為這個緣故，我漸漸地願意坦承自己在婚姻上的許多無助，而不是像過去擔心說出來會讓別人覺得我自己一定是有問題，才會遭來這樣的對待關係。

　　很有趣的是，當我願意更袒露我與問題之間的關係，許多絕妙的隱喻，就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幫助我看到生命施力的支點所在。

　　分別十九年後的同學會後，我們臨時取消了歡樂的KTV行程，轉戰附近的咖啡廳繼續貼心對談，就在彼此生命故事的交錯織錦中，婷婷說了句：我覺得你先生是用發脾氣來對你撒嬌與求救，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你是他最信賴與親密的生命伴侶，所以就很自然地把全部情緒對準你！

　　婷婷很大方地分享了他自己在許多時候的情緒糾結時，如何透過發發小脾氣，來跟另一半尋求幫助，絕不是因為真正想責罵對方，相反的，是因為一份依賴與信任，讓她選擇用最赤裸與孩子直心的方式來跟另一半索討。

　　這是很貼近與動人的，因為我們都在彼此的故事裡，發現許多熟悉的身影，那可能是自己最陰暗卻又說不出口的，卻又是對方看見光亮的所在。

　　霎時，婷婷給了我一抹光亮，伏貼在我心上的某個陰暗角落，我發現自己笑了開來！所有自我嫌惡的罪咎，以及找不到出口的幽怨，真的就在一秒間被蒸融消失。

　　當下，我很感激婷婷的慷慨，毫無隱諱地承認自己在婚姻裡，扮演了我先生的角色，而她先生則比較像我，只是我想，她先生一定比我成熟與強壯，才能在許多情緒幻象的來去裡撐持住，而不像我把自己萎縮成一株小早蕨的卑微與自怨，然後被表象變幻給拖著走。

　　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啊哈！原來！先生每次情緒暴衝不是針對我而來的！

　　這就是婷婷送給我最大的禮物！

　　雖然，我已經在理解裡慢慢體會到先生情緒失控背後的許多糾結，因為他好面子與嚴肅自持，所以讓他在眾人面前總是試圖維持情緒一致，所以這副自控的高壓，就只能對內轉向能見度不高的我身上，但是，對於自己的蓋括承受，我也有一種無可覺察的埋怨。所以，當婷婷用撒嬌、求救的人性化字眼與生動形象化的表情來解釋時，馬上就解開了我心智理解上的牢籠！

　　撒嬌與求救，真的是很生動與溫柔的隱喻！

　　突然，我有一種喝了愛麗絲魔幻仙水的感覺，覺得自己從萎縮的身形，慢慢變得高壯了起來！

　　我無須在被罵之後，變得幽怨與罪咎，而把自己給縮小隱藏起來，相反的，我是被信賴與倚靠的，於是，我可以世既溫柔又強大地給予先生開闊的時空，去學習如何在情緒失控之外，重新探索出更貼近彼此的方法，去學習如何求救、開口請求幫助，以及真正全心接受對方的愛。

　　一點，就通。而這一點，也就是愛的醍醐味！

　　最近，我也意識到自己正在著手刪除逞強與不假手他人的負面記憶，慢慢摸索如何懂得求救與開口請求，以及用最柔軟的心接受。

　　很是同步的，我竟發現先生也在同修這門功課，只是我們在物質的表徵下，呈現的方式有所不同罷了！先生是看似張牙舞爪地強勢，內在卻是很小孩子氣地撒嬌著，而我表面雖是委屈求全與無欲無求，內心卻是空虛地想要與理所當然地哀怨著。但是，異曲同工地我們都想求救、尋求幫助與想去接受愛。

　　很好玩的，原本婚姻主流敘事故事裡的愛發脾氣先生與唯唯諾諾太太，在替代的故事裡，竟然變成了共同修習求救與幫助課程的同學，這似乎打開了故事的所有可能性，以及無處不是的施力點所在。

　　一起，正是我們獻給生命最好的禮物！

　　我再次體會到敘事理論裡所談到的增權賦能概念，僅僅是將故事重說一遍，我們自己就能從無助的受害者，轉化成為給力的人。於是，在新的替代故事裡，不僅僅是幫助我們找到人間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我們在無數的施力點，也能很給力地回饋周遭所有的人事物，而這就是生命動起來的開始！

　　我，繼續在說故事裡，力與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