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的衛生棉
清晨六點,波羅的海的沙灘上,大型拖車行過,平整前一天被遊客堆沙堡挖坑洞的窟窿,一切又恢復了德國人的秩序,就連機具行過壓線,都是一路直條到底。
很不好意思的,我的腳印馬上就要破壞這一切的如入無人之境,但細眼一瞧,其實海鷗與水鳥早就搶先為快地壓了許多三角錐模,只是盈步婀娜地嵌在沙地上像精緻浮雕,不像我的大腳哈利,拔山倒樹而來地碰撞成一個個的窟窿。
走著走著,發現在沙灘上半掩著一方白,定睛一瞧,真不知是哪位女生玩水到忘我地掉了衛生棉都不知,用過的衛生棉捲曲的、脫絮的,賴著不走的無力。
視覺經驗果然不太好,再加上那麼一點點自身文化的禁忌,總覺得一大早地有些晦氣。
快步走過,隨即辨識了文化建構在我身上的一些沉重,將月經與衛生棉視為一種穢物與不能見光的遮遮掩掩,雖然自青春期以來自己每個月總是要廝纏上好些天,但總還是不能對此與一般的家用處理物一概而論。
想著想著,自己都笑了。想著第一次月經來時,母親倉皇又避諱不語的表情,冒著與走到對街的藥房買包衛生棉,無聲又畏首畏尾地丟給我,示意要我躲起來解決這一切。
而後,我是自己在懵懂無知與壓抑的困惑,甚至夾雜著羞恥與罪惡中,學習面對這身體每月來一次的潮湧。
只是,衛生棉的曝光禁忌,又是另一則隱晦的故事,像做賊心虛或欲蓋彌彰裡,將衛生棉包覆在碎花布包裡,每次要上廁所時便緊握在手心,幾乎要將之揉碎碾破了似的,每一次都得戰戰兢兢,我猜拿手榴彈都沒這般駭人!
至於用過的衛生棉,那充滿血腥與重量的存在,竟比處理核廢料還更偷偷摸摸與如臨大敵,母親給的紙袋與塑膠袋蟲除疊疊地教我要捆緊,彷彿有輻射外洩似的得用水泥封存,然後拋到荒郊野外的無人禁區才算安全。
這一切的恐怖儀式性行為,讓我簡直像中世紀煮著一鍋濃稠惡臭湯汁的長鼻尖塞女巫,就是要生人勿近,卻也同時把自己妖魔化起來。
再一次說這則有關衛生棉的故事,我慢慢地解構著自己,以及思維著接續如何重說這最貼近我性器的衛生用品,到底與我之間還有怎樣的故事呢?
我又陷入了一次傻笑。
然後,我決定折返回去,將這衛生棉給撿回垃圾桶裡。
己所不欲的衛生棉,我留給自己來處理,希望這乾淨的一切留給下一方腳印。
而這處理,還有長長的故事要說給自己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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