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0 23:12:56品瑜

另一種可能,我的(一)


 

  我一位美麗的表姊,年長我大約一輪,由於她是我們家族中第一位上大學的女生,所以自然受到特別的關注。

 

  我的阿姨、姨丈開了間頗具規模的公司,自然也屬於家族中有聲望與錢財的階級,當然,姨丈自然眼界頗高,親戚們都知道他對人就是會擺個譜。

 

  不過,表姊人很和善,我記得小時候去她家時,她都會牽我的手帶我到雜貨店去買零食,而且出手大方的她買的都是森永牛奶糖,或者是不二家的微笑圓形狀的巧克力棒。

 

  當時,這些零食對於我而言,都是最美麗誘人的記憶,尤其父親經常對母親實行經濟制裁,所以我們很少有餘錢可以買零食,更何況是這樣的高檔貨。

 

  我經常安靜地坐在她的房間角落,慢慢地吃著牛奶糖,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像融化在嘴裡的糖,香滑柔嫩,簡直飛上了天。

 

  表姊長得很像張艾嘉,不僅嘴巴很性感,眼睛都是大大且笑意無限的,而且她長得很高,我總覺得生得美麗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因為我自己老被父母與長輩嫌棄,都說我長得很醜又是大暴牙,根本不會有人要。

 

  所以,我總是偷偷幻想著,有一天我會變得跟表姊一樣,又高又美麗,還可以笑得非常燦爛。

 

  上了高中的表姊,可能是功課壓力的緣故,後來都很少出現在家裡,有時我去找她,就為了討糖吃,總是悶悶地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人,偶而好不容易看見她穿著白衣黑裙跑回家,轉身又騎著單車補習去了。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開始驚覺生命是會變化的,即便看似最穩當的甜美,都可能毫無預警地消失無蹤。

 

  我的確是在沒糖吃的狀況下,開始領略到生命無常。

 

  對於才小學的我而言,糖果幾乎代表了一切美好,於是那份失落是極其要緊的。

 

  後來,表姊考上了大學,北上就讀,我遇到她的機會就越來越少,甚至見面的時候都會挺陌生的,我老往母親的身後躲,覺得她變得不像那位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去買糖的表姊了。

 

  表姊還是微笑著,但敏感的我感覺到她的笑裡,有一種粉紅色,也有白雪公主泡泡糖的香氣。

 

  我對零食還是有著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看見表姊上大學之後的微笑,竟也還是連想到泡泡糖。

 

  有一年寒假,約莫是我上小學五年級時,我與弟弟都在三舅家度假,忽然聽到大人們說表姊要帶男朋友來,大家都興奮異常,一整個早上所有人都神經兮兮地竊笑著,而小朋友們更是好奇得不得了,總覺得有趣的事情即將要發生得期待。

 

  男朋友?

 

  雖然對男朋友的概念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小學校園裡流行著誰暗戀誰的無聊戲碼裡,我們大概能夠猜到那種看到某位男生會特別害羞或心跳特快的反應,應該就是所謂的男朋友了吧!

 

  我一直猜想著,表姊的男朋友究竟是長什麼樣呢?然後,他們是怎要互相看著對方呢?

 

  果然,下午的時候他們就來到三舅家中,當我們風聞消息自家工廠廠房趕過來時,他們倆已經坐定在客廳,接受大家的注目禮。

 

  我實在很難形容當時的場面,整個客廳擠滿了近二十位親戚,大家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著,卻只有三舅能替大家發問。

 

  我其實早就不記得三舅問了他們什麼,就只是對他們四目相視的瞬間,讓心中有了莫名的騷動,溫熱熱的,卻也有一點點癢,但卻怎麼也摸不著,不像胳肢窩的仰是搔得到也止得住的。

 

  說不上來那樣的感覺,但似乎在我的心中埋下了一顆小種子,似乎那也是我的幸福夢想。

 

  我很喜歡看表姊的男朋友,感覺很像瓊瑤電影裡的男主角,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當天他穿了件白襯衫,以及套了件灰色毛衣背心,而且也會跟我們這群小毛頭玩。

 

  聽說他是表姊的同學,大學戀情果然是綺麗的,這又讓我對大學生活多了一些幻想。

 

  但是,那一次阿姨與姨丈都沒出現在三舅家,後來聽大人們私底下聊天,我就有耳沒嘴地聽了許多,也捕風捉影了梗概。

 

  原來,阿姨與姨丈並不中意這男生,因為她家只有寡母與兩位姐姐,再加上家中經濟狀況只算小康,這在他們眼中根本不算什麼乘龍快婿。

 

  所以,表姊帶男友去拜訪三舅,原先是希望他能夠替他們求情說項的,但似乎成人們的主張都一致,都覺得愛情不能當飯吃,還是勸表姊打消念頭。

 

  後來,表姊找上了我們家,希望我母親能替她向阿姨與姨丈求情,可是表姊沒想到的是,我的父母簡直跟阿姨與姨丈一鼻孔出氣,美其名說要請她去吃飯聊一聊,但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就是勸她聽從父母意見去相親,早一點跟男友分手。

 

  記得,那一次我們去的是位於成功路上的波音西餐廳,在當年吃西餐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況還能一邊聽電子琴伴奏,一邊用餐,這在當時的府城簡直是種高級享受,記得當時只要有人說要去波音西餐廳,大家就羨慕的不得了。

 

  那次,真的是我第一次去波音西餐廳,我其實不記得自己吃了什麼,卻只記得餐廳鋪著軟綿綿的紅地毯,踩在上面的感覺好舒服。弟弟們還貪玩地在桌地下賴著,好像這地毯的誘惑更甚食物本身。

 

  當時,我還算乖巧,靜靜地坐著,聽父母跟表姊的對話。

 

  好像母親對表姊說,嫁個有錢的比較實在,更何況是父母挑的,這樣比較有保障,萬一不好,還可以回家靠父母照顧,如果她執意要嫁給那位男友,不僅她的父親會跟她斷絕父女關係,而且她後來還可能會走投無路。

 

  我看著表姊嚶嚶地哭泣起來,但是我反觀父母親的臉,卻是滿臉的生硬,總覺得他們的說詞幾乎是工廠製造的,所有大人都千篇一律地複製,不管表姊就淨心裡怎麼想的,到底是哭的還是笑著,反正最堅持的就是這些自己為是的大人們。

 

  當下,我有一種說不出口的鬱悶。

  

  感覺有一朵烏雲悄悄地籠罩在我的眼前,男朋友的概念不再溫暖與幸福,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傷心災難。

 

  為什麼不能和自己喜歡的男生結婚呢?

 

  我在心裡吶喊著!

 

  當時,我靜默地想著,我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愛上任何人,否則就會像表姊一樣,被所有的大人們圍剿,以及口徑一致地操縱著。

  

  至今,我依然存留著表姊低頭哭泣的畫面,我感覺到她好無助,愛一個人卻換來至親的威脅,以及與親族孤立的局面。

 

  她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那一頓飯,我吃得乏味極了,向來沉默寡言的我,就變得更敏感了,尤其在愛這原本鬆軟輕飄的字眼,卻反轉變得恐怖與危險起來。

 

  結束前,母親還是跟表姊說,大人們吃過的言自然是比我們吃的米飯還多,聽他們的話準沒錯。

 

  電子琴伴奏的聲音嗡嗡嗡地響著,我卻看著母親的臉孔,生起了一種極冷的寒顫。

 

  愛,難道具有排斥性的嗎?

 

  至親與最愛之間,難道一定是敵對的嗎?

 

  至今想來,這個事件對於才小學五年級的我而言,的確蒙上了灰黑的陰影,讓我害怕男女之間的愛,感覺是一種要與至親割離的危險。

 

  所以,我害怕去愛。

 

  日後,我所尋找的裡想男孩,幾乎是揣測著父母的心志,希望找到一位阻力較小的男孩,發展一段不被圍剿的戀情。

 

  但是,我更忐忑不安的是,自己根本很難揣摩出他們的想法。

 

  我只能讓自己走在地雷區似的小心翼翼,除去外省人、客家人,然後家境清寒的不行,孤兒寡母的不能….,到最後我都懷疑起自己的感覺,到底是父母的標準優先呢?還是自己的直覺感應呢?

 

  之後,我認識一位外省男孩,根本打死我都不敢承認自己喜歡他,我只能很怯弱地暗戀著,卻也痛苦著,但怎麼都不敢表白,甚至也說服不了我自己。

 

  因為我曾見識表姊是如何被這些大人們包抄,然後孤立無援地嗚嗚哭泣地像隻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