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記得自己上次問週遭的人這句：「你沒有生我的氣吧！」，究竟是什麼時候呢？你是否記得當時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究竟是實際地想了解對方有無生氣？或者，只是一種隱微的暴力，狡詐地含藏在看似問句裡，卻訴諸一種「你不准對我生氣」的絕對命令。

　　前些時候，我的指導教授打電話給我，隨口問了這句：「你沒有生我的氣吧！」，當下，我有些錯愕，一時語塞，更多是有口難言的抑鬱。

　　掛上這通交際性質的電話，我讓自己在寧靜之中思索，好讓自己釐清這一團青黑色的空氣，究竟所謂為何？

　　整個事件其實不過就是「有無誠意了解」的問題，了解與否，並非重點所在，重點是「誠意」有無的問題。

　　向來，我的指導教授是沒有興趣閱讀我部落格的文章，而她只願意用自己慣常的方式來與我交際，那就是一位老師以自己的標尺，來衡量學生的成功與否。

　　可是，偏偏我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是物質標尺測量不到的虛無，而我幾乎把大部分的心力，貢獻在部落格的寫作裡，除此以外，我幾乎無話可說。

　　加拿大的學長有次這麼說：「現在的Barbara把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給了自己，而這些時間全投注在部落格上。如果我們想認識她，就得誠心地慢慢在文字裡與她交遊。」

　　多麼貼心的一句！

　　我的指導教授仍然沒興趣點閱我的部落格，依舊沒事地問我月薪希望多少？有時還會叫我寄履歷，順便提到她是介紹人，這樣錄取機率會比較高等等。

　　一次，她跟我電話聊天，聊到一位朋友，我分享了一些我個人的觀察，她卻被激怒似地打斷了我的話，她指責我分析一個人太過傲慢，不像胡茵夢或丁乃竺的溫潤，根本是與修行背道而馳。

　　如此云云，我自然陷入無言。我無意成為胡茵夢或丁乃竺，卻只想在錯誤之中學習，成為自己，而路途的軌跡，全記錄在我的部落格裡。

　　為此，我的確非常受傷，卻更加清楚這是中年難免的失落，有些人、許多事、種種物，都是不斷地遠去與復返，如同物質世界並非恆常的存在。於是，我也與教授少了聯繫，因為畢竟維持某種社交理由的聯繫，是很傷神與為難自己的。

　　竟然在許久之後，教授發現了不同，而來了這通電話，劈頭就是問這句：「你沒有生我的氣吧！」但是語氣裡卻聽不出其他可能性，卻偏偏讓我有趨迫的會意。

　　「還好吧～」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

　　事實上，我還是不夠誠實面對，思來想去，我最想回答的，應該是：「我有生氣的自由嗎？或者，我有不生氣的個人意志嗎？」

　　不管生氣與否，那都是我個人的選擇，即便對方自我的感受如何，但她願意尊重我試著成為自己的可能嗎？

　　生氣，又如何？
　　不生氣，又怎樣？

　　如果，沒有一點了解的彼此的誠意，那麼問這句話，似乎也只是把道德壓力加諸在對方身上，因為我既然沒有生氣，你也不准生氣，否則你就是破壞合諧的罪魁禍首。

　　就是這等似是而非的邏輯，將這句話給弄擰得像是命令句似的毫無轉圜空間。

　　我的確是因為這句「你沒有生我的氣吧！」，而有了小小的情緒，但靜默思維，卻也更明白萬般莫強求的深意。

　　只是，我開始探問自己，是否在許多與人看似合理且優雅的對談裡，其實埋伏了許多暗槍與陷阱，讓對方跳進道德的深淵裡呢？

　　當我拋出一個問句時，自己真有涵容各種可能性的大度？或者只是一句變相的命令句呢？

　　反觀自照，我開始有些不確定了，而正因自己的不確定，我就更該地小心檢視自己的起心動念，甚至更懷疑著自己的別有居心，即便是不自覺或無意識的，都應該可以在覺察裡完滿。

　　一得與一失。

　　失落了多年的師生情誼，得到了卻是看見自己已犯、將犯的缺失，這也是一份內觀的功課獲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