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認，是另一種形式的暴力，而性是一項擺在眼前的事實。如果我們只是一名智識的奴隸，不斷地重複別人的話語，如果我們總是跟隨、順從和模仿，那麼人生的大道就封閉了。
—《愛的覺醒》克里希納穆提著，胡茵夢譯，深圳報業集團出版。頁8。

　　一位朋友修持淨土法門，在進行五戒之中的第三戒「不淫邪戒」時，請示專研戒律的師父，究竟哪些舉止是在戀愛關係裡是不應該發生的。

　　這位師父的回答是：先弄清楚什麼是愛，應該要知道「愛不是肉體的感受」。倘若只定義在肉體的感受，那跟誰做肉體的接觸都是一樣的！愛應該是知心上的分享，性靈上的尊重。才是真愛，才是長遠的。古人少見夫妻的問題，原因在：他們未入洞房前都還是堅守「男女授受不親」，因此他們入洞房前的牽繫，都還只拉紅布條而已；即使成了親，依舊是「上床夫妻，出房敬如賓」，所以很容易「長相廝守」。

　　我並沒有反駁這位師父的論點，因為他陳述的是「部分的真實」，至於這「部分」能否以偏概全，而且究竟適用在多少比例的個案，以及師父所認知的這些所謂「婚姻經營成功」的個案，究竟如何操作型定義，甚至個案成功的表象真實，是否也代表他們實際的關係與感受，上述的種種問題未解，都讓師父的結論，陷入過度武斷的偏見。

　　於是，無須我個人的主張陳述，因為論點本身已經是充滿偏見與謬誤。或許，一位專研戒律的師父，在針對自己所學進行傳道解惑之前，應該先把提問想清楚，否則就會落入被問題制約的思考陷阱。

【愛，只能透過表詮與遮詮的條列嗎？】

　　問題：「究竟哪些舉止是在戀愛關係裡是不應該發生的？」

　　戀愛關係，如何操作型定義？可以操作型定義嗎？人類的關係行為，可以放在實驗室裡，條列所有的控制變項，以及其餘的次要變項嗎？

　　應該的行為可以表詮地條列清楚，而不應該的行為，也可以遮詮逐一表列嗎？

　　這些行為可以普遍且全面地表列清楚嗎？世界真有所謂的正確解答嗎？囿於名相的答案，真的可以代表永恆真理，或者不過也只是侷限在一時、一地與一人的暫態。所有受制於時、空象限的思考，都只是腦袋裡的遊戲，我們唯一所獲就是自牢籠。

　　「應該」是經線的隔板，「不應該」則是緯線的隔板，重重切割著我們原本全人的身心靈，層層框架著直心初念最全觀的視野，我們產生一種界分感，在自我內在與外在、心理與行為、慾望與守戒之間，都是撕裂與拉扯，而生活必成了一個激烈的戰場，堅壁清野的是自己的身心靈，全輸盡是自己。我們以守貞的種種規範，壓抑自己的欲望，然後再將自己陷入一種深怕踰越的恐懼，自己怕自己的不信任與疏離。

　　真正使人墮落的，不是「不應該」列表上所揭櫫的行為，反而是「應該」與「不應該」教條所造成的界分感，我們讓自己奔忙踩跳在自我虛擬的毒龍潭，卻失落了自我覺知，一份原是可以最嚴謹的戒律，也可以最敏感的感受。真正有毒的是我們由念頭所界分的所有對立價值與守則，而不是性、愛的本身。

【回答之前，先問「問題」的問題】

　　先前從事過社會科學研究，也為許多專案設計過無數的問卷量表，當所有問題一一表列之後，有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針對「問題」本身，進行問「問題」的工作。

　　「問題」的設計目的是為了什麼？
　　「問題」究竟可以得到「好答案」或是「真答案」？
　　「問題」的字眼與語句結構，是否有系統的謬誤，或者隱而未見的偏見？

　　真正能夠在「問題」的本身，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以及解析所有的謬失，才是從事社會科學調查的真功夫。於是，「研究方法」課程裡頭會有一門專題，特別針對「如何問問題」，有系列的專題研討。

　　同樣的，對人生提出「問題」，並尋求解答之前，詢問者更應該在自我心地上下功夫，而回答者也需要挑出制約，找到一個至高點，去全觀問題與答案之間的能量流動。

　　有時，問題本身的意義省思，大過於答案的本身，而也許在答案未能闡述之前，首先針對問題進行心地功夫，進一步回溯問題的先驗結構：為何問？為何如此問？問了又何如？如此，層層剝解的是提問者的心識解構，而崩解的更是所謂的生存安全策略與狡猾的慣性，如此方能讓提問者在身心脫落的「無問」狀態，他對自己的生命解答，才正要上路。

　　未答之答，未解之解，才是真解答。

　　一位善意的回答者，不在於他能把問題回答得多詳盡、清楚與全面蓋括，更重要的關鍵是，他能當下解構問題的先驗假設，以及其中種種隱含的謬誤與偏見，如實反照，反向直指問題的本身，對提問者丟出更多「問題之問」，讓他自我賦權，承擔起生命解惑的責任，也以無間的覺知，分秒尋思中實踐生命。

　　而一位盡責的發問者，也需要在提問前，先自淨其意，反觀自照，向著自己的內心本性去尋思，有哪些還在玩捉迷藏的念頭，以及緊抱不肯放手的生存策略與慣性模式，內心裡貪婪地等待被餵養的是哪些無明？在更多的價值虛飾與名相巧立餵養之外，我們是否能以智慧消解飢渴？我們願不願意將「問題」未解的不舒適放在心中，在每個起心動念的起落裡，都當成對自己的質疑？

　　對「問題」進行提問題的工夫，不管在「問題」被以名相具象之前、當下與被回答，甚至回答之後，都是無終的自我提問，讓自己安忍在不確定與一點點觸到自己柔軟處的疼痛，朝向心靈更深的寬闊探尋。
　　
　　是，亦即不是。
　　不是，卻也是。
　　是與不是，不是只是。
　　是不是，非是非非是。

　　問題背後所追求的，豈只是「是」與「不是」的排列組合？問題穿越之後的人生意義，不可說，不可說，但也說了，就在每一秒的覺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