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25 12:36:43京都子

注意的激躁v.s.認識的靜定

注意的激躁v.s.認識的靜定

少,有一份愛是回甘的甜,那是冷冽的高山茶,才有的豐富層次,更需要品茶人的耐心等待。剛入口,是茶菁的苦鋪天蓋地,要讓人皺眉的沉,總要口腔裡的溫熱,味蕾的漸次紓放,才能慢慢地由苦澀轉為甘甜,在喉間的香氣漫溢,緩緩吐息到敏感的味蕾,化為一份靜定的清淡悅妙。

  而你的愛,終於在一甲子回甘,甘甜入心。

  如果你願意相信,愛,有時的確不是當下的感知經驗,卻是一輩子溫潤的想思,像心上熨貼著一枚浮水印,浸潤、漬痕。許多未竟的糾結、一些不解的卡住,甚至是一絲絲不明所以的哀怨,其實都可以在時光走影的久遠裡,慢慢地回味、懂得與感恩。

  忽然懂得,你的愛是純淨的無量光,任何的雜色都無染那份明晰,許多惹眼絢麗也不能增減光的能量,就像你以天真迎向我,將我慣常用來吸引他人「注意」(attention)的激躁,轉化成向內「認識」(recognition)自己的靜定。

  我承認,自己一直都是表演型的人物,總能精算且具效率地吸引他人的注意,並且成為人際網絡的意見領袖,以及社會評價裡的重要他人(somebody)。

  我擅長演出,甚至是物質世界的班底與台柱,因為我熟悉各種社會道德與主流價值,所需要的社會角色:乖女兒、好學生、考試型戰將、獵物型的女子、長袖善舞的公關、既得利益者卻又意識型態中間偏左的巧言善辯…等等,而我的演技更是一流,以清秀的外貌、慧黠的雙眼、生動的肢體語言、豐富的語言表達與博學多聞的知識,迅速得到該有的注意與評價。

  我是如此輕易地獲得注意,以及附加的各種物質社會的酬庸,評價、地位、報酬與自我重要感。但是我也在這些注意的眼光裡,異化自己的原始生命,並且讓自己成為酬庸的禁臠,失去成為自己的勇氣。

  吸引別人的注意,是我自從胎兒時期以來,因為被人漠視與敵意對待,所發展的生存策略。我的降生威脅到家族成員間的恐怖平衡,於是,他們刻意的疏離與冷漠,讓我感受到恐懼與不安全,我必須盡我所能地得到注意,然後戒慎恐懼地符合他們的期待,扮演討好的正確角色,而保障自己能夠在交換關係裡得到生存的所需。

  角色扮演與吸引他人注意,是我自幼到成年的生活基調,甚至我已經完全入戲,內化到這些角色裡,我已經忘了自己有下戲的可能。

  少,第一次認識你時,我的確也是慣性地試圖引起你的注意,用我千篇一律的樣板戲碼與演技,在學術研討會的人群裡,勾引你走向我。

  而你,的確走向了我,不過卻不是我一直以來所得到的回應,因為多數人給我的總是熱烈的掌聲與驚艷的注意,唯獨你,靜默地看著我,寬容地注視我的出乖露醜,卻又多了份理解的慈悲。

  你的溫柔未語,讓我有種身心脫落的震撼,就像忘了台詞的演員,口拙手殘地不知何以為繼,但是觀眾如你,卻依然寬愍地微笑著,沒有噓聲與離席,只是以注視的溫暖,引導我以腹語發聲,演出屬於自己的內心戲。

  你並不是因為注意我,才走向我,而是,你想要澄透地認識我,一個以女體存在,而內在卻是男性與女性特質無法平衡地撕裂、拉扯著的困頓生命。

  在你眼前,我所有的虛飾盡除,袒胸裸體的處子之身,通透的心神與光體的靈魂,一如我們千萬年前的洪荒初識。

  你只是想認識我,一個女性生命的內在風華,究竟會如何熟成、綻放,展現獨一無二的美麗與哀愁。

  而我,的確也在你想認識我的關係品質裡,瞬間感受到接觸的愉悅與狂喜,身體與身體之間的靠近,我感受到的是全然的放鬆,而心神的相依是伏貼的水印,就像蓮葉浮載於池塘表面張力的悠遊,至於靈魂,則是極光的共舞,互即互入的精采。

  從你想認識我的善意裡,我感受到一份人、我之間的界限,不必然是交換與期待的計量,甚至是利弊得失的警覺,而是全然成為自己的放鬆與開闊,然後也願意將深怕動則得咎而只有盯著外境觀看的雷達雙眼,轉而向內,溫柔地注視自己的所有善與惡,以及一點點心理遊戲,甚至是那個無相的真我。

  少,是你對我認識的善意,促成了我自己進行自我認識的溫柔,讓我放下道德的框架、社會教條的規範,與角色義務的固著,真正慧眼初開地認識自己,一個女性的豐盈生命與精彩。

  雖然,最後一次你見到我時,我依然擺盪在注意的激躁與認識的靜定之間,但這一甲子我的確慢慢地在認識自我的生命歡愉裡,不再強迫症似地瘋狂扮演樣板角色,與躁鬱地得到別人的注意。

  我是自己生命裡的女主角,而我也是觀看者與導演,認證這一切的無有分別,我不再演戲了,更對他人對我注意與否,了然至心,也無所謂了。而我,只是成為我自己。

  當年,我的演戲只為了得到你的注意,餵養我內在的恐懼,而你,卻回報我以善意的認識,讓我帶著你注視的溫度,在沒有你的漫長人生路裡,可以偎溫漸冷的心,更可以在熱能的護持裡,向自己內在黑暗行去,彷彿若有光,也是你曾讓我緣視的真如之光。

  認識,原來是愛的延伸,更行、更遠、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