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01 10:04:26京都子
《天一生水》艱難悲愴的文化奇跡
只要是智者,就會為這民族產生一種對書的期盼。他們懂得,只有書籍,才能讓這麼幽遠的歷史連成纜索,才能讓這麼龐大的人種產生凝聚,才能讓這麼廣闊的土地長存文明的火種。
—余秋雨【風雨天一閣】
知道位於寧波的【天一閣】藏書樓,的確是從《天一生水》這人文電視劇而來的,這不免還是得感激影像大眾文化,扮演了與古老書寫之間的橋接工作。當然,稍縱即逝的影像只能蜻蜓點水地做個想思的引子,剩下的就是閱聽人與自己的生命連結,以及一份永不斷炊的好奇。於是,愛書人如我,依然慣性地透過網路,再次深入那所在某個時空裡的【天一閣】。
讀到余秋雨的這篇【風雨天一閣】,不僅了解的一番梗概,似乎也平息了心理上那份不得其門而入的怨。http://www.millionbook.net/mj/y/yuqiuyu/yqyz/031.htm
觀看電視劇的同時,只見各色的愛書人被【天一閣】拒絕在外,看著每個人因而產生的癡怨蠻橫,於我,也替代性參與著那被人甩了一記門板的苦,「為什麼我不能進【天一閣】呢?」自心底嗡嗡地呼喊著。
習慣了現代公立圖書館的便利,我實在不解為何【天一閣】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凡此種種不准登閣的規定,落入現今民主時代看來,的確起人疑竇,難道書不正是為人所用嗎?沒有與人的目光交會的文字,那書還有傳承的能量嗎?
魯頓的我,還是僅能用一時、一地、一人的知見,去單面向看待【天一閣】的藏書滄桑,卻不知時空遞嬗的無常。
根據余秋雨登上【天一閣】後參閱《寧波史話》記載,始知這藏書簡直是一場「綿延數百年的苦役」。
清代乾嘉時期的學者阮元說:「范氏天一閣,自明至今數百年,海內藏書家,唯此巋然獨存。」想想,中國四千年歷史,一長串的藏書樓名冊,最後不過灰飛煙滅,只剩【天一閣】,這才知道那危脆薄弱的紙張,對抗的不僅是時光抹影的腐朽、蠹蟲的飢渴、火害的催逼,更可怕的是,政權的更迭、人性的幽微,以及反智愚民的意識形態,才是真正將承載著人類智慧的書本,進行摧枯拉朽的破壞。
明嘉靖年間的兵部右侍郎范欽,歷經九州職述公職,窮盡心力蒐集珍本,靠的是才識、財力與遠見,但是八十歲高齡的他肉身畢竟已有窮盡,這時他得憑恃的不是一己,而是整個家族對於愛書基因的複製與不滅。
訂下嚴苛且看似不合理的守書規定,避免的不過是人性裡那一點隱藏的貪壞,沒事時道貌岸然,但真遇考驗就起了鋪天蓋地的作用,若不真的一率嚴拒在外,否則一座藏書樓,豈能抵擋人性的洪水猛獸?
《天一生水》裡的面目猙獰的巧取豪奪之徒,誰說是目不識丁的粗人?可悲的是,個個盡是滿口仁義道德、飽讀詩書之仕,所以這規定都是為防犯我輩讀書人而來。在兵馬倥傯、人事更替的那個年代裡,誰能說那些繁瑣的規定不盡情理?
范欽愛書情結還不只限於肉身在世的數十年寒暑,根據史實,范欽將家產分為兩份,一為繼承【天一閣】的守書工作,二為萬兩白銀,他冷峻嚴苛的洞見,要子孫義無反顧,血液基因裡只能純粹地在財與書之間做一斷然的抉擇,果然他的大兒子范大沖的顯性基因是愛書的,接力起這不知終期的守書工作,不僅要賭上自己的青春華年,就連他的一門血脈更是如此被綁得死死地,《天一生水》劇裡,苦哈哈的一群守書人,收不到田租來修繕書閣,只有緊縮肚子簡餐度日,後來即便變賣家具就是不能動藏書一根寒毛,就算真的一貧如洗還是得在外兼差打工,依舊回家時扛起守書人的向晚沉重。
這座藏書樓不能營利孳息,還得固定賠上幾畝良田的提租作為整建修繕【天一閣】的經費,若以現今世俗觀點來看,若不是血液裡蠢動的愛書因子與使命,誰願意繼承這負債的家業呢?
正因這種行走於文字道徒的絕決,卻又不知終點何在的孤寂,范家一門守書的蒼涼,才會看在文化苦旅過三山五嶽的余秋雨眼裡,是一種極端悲愴、又極端艱難的文化奇跡!
所謂書就是人,寫書的人、讀書的人與藏書的人。天下寫書、讀書人不知凡幾,但要說到百年歷經無數改朝換代,還得默默地藏書的人,在中國要算范家真是滿門忠烈了,守得就是那一點點愛書人的堅持。
藏書人的苦,興許不是我輩人等隨興所至,依照脾味撿書來看的放逸所能理解,於是,不管在《天一生水》的影像曲折裡,或是【風雨天一閣】的文字點滴中,我們也只能以管窺天,用想像與嘆息替代參與那看不見明天的守閣歲月。
一份尊敬,也只是愛書人所能獻上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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