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27 10:34:52京都子
醫.病.生命史詩
與一位醫生友人聊到生命,他的、我的與眾人的,生命。
我自言自語,醫、病之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互動關係呀?
記得在多倫多大學唸書時,一位專供心臟的醫學博士班學生,自鳴得意地跟我提起他在台北醫學院唸書時的“豐功偉績”。
教授領著他們巡視病房,眾弟子們輪流聽一位患者的心音,看能否聽出什麼病徵來。讓這位黃醫生驕矜自豪的是,全班只有他從聽診器裡聽出那麼點端倪,「這個人有心導管的疾病!」他為這個發現感到興奮、狂喜,在心裡大喊賓果,恨不得放鞭炮狂賀、猛賀、用力賀,覺得自己真得是太神了!簡直是生來就是當心臟醫師的料!
我望著他一臉驕傲,像貼了金箔似地瑞氣千條,有點錯愕與感傷。
我猜,或許是黃醫師在異性面前,如同雄雞般的生物反應吧!所以才會把這段生命事件已如此粗糙的方式呈現。至少,我是如此期盼的。否則我很難想像台灣的醫生素質,究竟能否符合那許多生命的殷殷期待?
當時,我只是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在輕幽吐息間問他:「當下,即便你從聽診器聽出了異常的心音,但你能從你的心,去體會那位患者的心情嗎?」
我眼前浮現一幕,歡天喜地的得意小醫生,旁邊冷落的是一位面對生命重大事件的患者,那份無助與失依。
「你在說什麼呀?你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才,以後可以造福更多的心臟病患者喔!」黃醫師還是繼續被包裹在得意的五彩泡泡裡,騰空飛去,根本聽不清泡泡外的我的聲音。
我停止了深化對談的可能,因為,我們是在不同的次元看待生命。
之後,這位黃醫師在美國大醫院裡執業,因為沒有進一步聯繫,也不知道他是否回台灣“造福”同胞?
我只是在想,黃醫生造福的究竟是什麼?
一只心臟、一具身體、一份健康、一段關心、一湧溫暖、一次陪伴、一記深忘與凝視、一曲生命史詩的吟唱………
我猜,目前我遇過的絕大部分醫生,造福的應該都只是人體的某部份器官而已,因為,這些醫生眼裡所見的是那個細菌、病毒、腫瘤與身體殘敗的部份。是的,他們的眼裡所及,是一塊生了疽的腐肉,等待他妙手回春地修補。
患者如我們,真正需要的僅僅是某個器官的治療嗎?
在這個器官之外,我們還有些什麼足以體現我們的生命風華呢?
我們可以是一具合作無間的奧妙身體、敏感的心識、鏗鏘玫瑰般的意志、析透光亮的靈魂…等等,難道我們不希望被看見嗎?
我們是否可以在醫生的全人視野裡,去被看見、被重視甚至被關愛。難道,我們真的不想嗎?或者,我們自己也如同這些醫生一般,把自己當成一個細胞,一片生物組織,如此而已?!
這是我的省思,在所謂醫病關係上,另一種向度的思索。
我告訴眼前的醫生友人,是否能問一問自己,究竟能造福病人一些什麼東西?而那份造福的品質又是如何?
身為醫生,能否承認一個事實,他自己或許醫術精湛、醫技高超,全然自信地將那個主攻的部位治療、修復,但對於人體奧妙的運作、心識的涵藏複雜、意志的伸縮彈性,甚至靈魂無量光的真實不虛,其實是一無所知的,至少,在寫滿拉丁文的教科書裡,從未有這樣的描述與分析。
因為無知,所以謙卑、無我。
在面對病人這樣一個全人展現,醫生能做的,真的只有以一個生命看待另一個生命的平視與善意。
承認自己的有限與無知,才能真正開展自己所有的五感、心識與靈魂,去傾聽另一個未知生命的豐富訊息。那份無知之知,才正要開始。
因為無知,我們就放下了言說矯飾的徒勞,開始用腹語去梵唱,吟唱虛空中未可知的生命史詩。我們開始願意將生命全然交付、臣服,因為相信生命自有引領,帶著我們返回心靈的原鄉上路,而恩寵自然在憶起的那一刻,將生命的答案湧現。
我問眼前的醫生友人,可不可能,在問診的之外與同時,用自己無知的闊然,去與眼前如己的眾生吟唱,唱那首曠古以來未曾歇止的生命吟唱,繼續…無間…
可不可能,生命吟唱?
上一篇:左旋C的秘密
下一篇:凌晨三點.晚睡.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