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8 10:33:20京都子

相互輝映之美



美並非存在於某物,而是出於物體與物體互相之間製造出的陰翳之中。
—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

谷崎潤一郎透視日本陰翳之美,並將其陰暗哲學推延到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甚至是宇宙存有的關係。

  記得徐志摩的詩作「偶然」有句: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乍看,似乎與谷崎的陰暗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然若細思,實無二致。試想,光亮的落幕不正是陰暗的起始,又或者光亮的存在早已醞釀了陰暗的必然,而這只是觀看者的時、空向度的不同推演罷了。

  只是,我更欣賞谷崎的陰翳推演。

  大凡俗人如我,多半喜樂於物質表象世界的光明面,譬如:華美、光明、希望、快樂、生機、聰明…等等,彷彿緊抓著這些特質,就能規避、對抗世間的成住壞空、生住異滅,直至無常與死亡那一刻的到來,才慌亂地全軍潰敗,這不正是我們平日恐懼變異、強取豪奪,卻仍在命運前低頭的景象嗎?

  或許,徐志摩在書寫「在交會時互放的光亮」這句時,有著豐富層次的哲思,也未可知。只是,閱讀者一股腦地趨光如飛蛾,未能倖免地就是窄化了自己的視野,而撲火竟成了求生的反其道而行。

  何不去觀看物體間所製造的陰翳之美,讓自己在漆黑之中放大瞳孔,開闊心眼去觀照,在層疊的陰影黑暗之中,究竟蘊藏了哪些意義與哲思?

  所謂墨分五色,在國畫之中即便是單一黑色,即能在濃淡之中,暈染活潑的多姿采,那麼人、我與物、我之間,應該是更豐富的陰暗層疊。

  我們能否安然於這般陰暗的視覺震撼,細微地去觀看那黑暗中的肌理,深化探尋對於黑暗的莫名恐懼,也許,我們就能在陰暗之中,重新找到光明的所在。

  若以人、我互動來細思陰翳之美,一個全新的觀看向度,不就是讓自己輕安於人我之間的歧異與杆格,不試圖同化、改變,甚至正面對抗、全力消滅,或者反向地漠視、忽略。

  以我個人的親密關係來看,先生似乎與我不同調,他成就於物質,而我豐厚於精神;他工於計算,我則大而化之;他忿恨我的低度成就感,我則安適於爬行的生存低姿態;他以金錢多寡衡量價值,我則以人我交心為滿足…

  縱然,我經常被先生以毫無成就的責難所羞辱,甚至難過、涕泣,而週遭朋友也認為離婚已是必然,但是定靜反思,難道所有的婚姻關係,追求的都是一種順己的舒服狀態?

  兩人互動所生成的陰暗,也許讓人覺得沮喪、無光,而醞釀想逃的一股衝動,但在轉身奔逃慣性作用前的一刻,我們是否能忤逆一下自己心識、感受的毫鬚,試着不去逃避眼前的一片黑,反而是帶著覺察向黑暗裡探索,直探兩人相互遮蔽所製造的黑暗裡,深陷的有多少是自己的內在坑洞?

  內在坑洞,往往是陰影的所在、所聚。即便沒有對方的歧異陰霾,那坑洞永遠是吞噬著光明的無底黑洞,何來怨懟別人引動自己的抑鬱情緒?

  反思及此,我似乎比較能安住在自己與先生之間的衝突之中,放下情緒的反射作用,平心觀照自己被先生責難、批評之後的起心動念,究竟有多少是自己內在坑洞的陰影?

  歸咎命運是容易的,夫妻長期衝突而決定離異似乎也是常理。我個人不是泛道德主義者,也不會鄉愿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婚姻關係,只是在烏雲罩頂的關係生活裡,雙方能否拋棄所謂光明和樂是必然的刻版印象,反而去注視那彼此間的光影移動,與內在坑洞的細部,或許是個中道的解法。

  因為陰影,看見彼此,以及自我的內在坑洞。

  誰說陰暗就是必然的頹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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