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4 22:44:07京都子
漆器裡的深邃沼澤
漆碗的妙就在當人們打開晚蓋湊到嘴邊,凝視幽深的碗底,面對容器的顏色難以分辨湯汁,它悄然凝滯的樣子,在凝視的瞬間,其心情難以描述。
—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
谷崎潤一郎提到在京都時,他最愛造訪點著老式燭臺的「瓦蘭家」飯店,「當你凝視在搖曳的燭光陰影下的漆盤、漆碗,就會發現它們更具有如同沼澤才有的深沉、敦厚之感」
的確,欣賞日本古典工藝之美,必然不能忽略當時的居住空間與照明設備,否則在現代白晃晃日光燈下的描金漆器,只會落得俗麗、胡俏,大剌剌地活像穿著碎花棉布的歐巴桑,一開口都是滿嘴的金齒假牙。
谷崎認為日本古時的工藝家,在塗漆並繼之描繪泥金畫時,就已經以放置在光線暗淡的屋子裡,僅靠燭光、油燈照映,所能產生的效果為前提。於是,那描金就是在暗淡之中的絢麗推演,再藉由明滅風動的微弱光亮映樣,產生一種搖曳的不連續影像,「使人感到在靜謐的居室也有微風吹拂,飄然欲仙,誘發無限的聯想」。
一方榻榻米,一具矮桌上擺放著漆器食皿,一盞微顫的淚燭,就在視線迷濛之中,「數條小溪歡暢流淌,一泓池水清澄深湛,一縷燈影飄忽定,忽此忽比,如絲如縷,若隱若現,在夜色裡織出一幅錦緞的泥金畫」這是谷崎所描繪的漆器之美,那是他盤坐在榻榻米上,窺見的日本工藝意境之美。
順著他的意境推演,我個人想像那些漆器工藝師,或許試圖從漆器表象的昏冥渾沌之境,再利用描金的聚光、反射效果,創造出曖曖內含光,一絲能量的潛移浮動,尤其在光源閃逝的忽明忽滅瞬間,示現萬物存有無自性的虛幻,進而讓人參透一切有為法的夢幻泡影。
漆器這份素樸、沉穩與典雅,正是創作者隱喻人生反璞歸真的一種假借。
漆器以暗為始,再反差著描金的明,析透的不正是混沌之中的無二元對立?看似身陷泥沼的人生困境之中,竟然瞥見西方極樂的琉光、明麗,這不就是人生際遇的基本原型?
漆器之美,自有一番禪意。需要參透的,就是萬物有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