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3 20:34:52京都子

羊羹之美



當人們把涼絲絲滑溜溜的羊羹放到口裡,那感覺頗像室內的幽暗化作一塊甘甜的羊羹。在舌尖上被融化了,這就使並非美味的羊羹增添了異樣的味道。
—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

  雖然自己是隻嗜食甜品的螞蟻,但對於日本羊羹這等烏溜呆甜的吃食,尚未發展出一份忠誠的癡迷。看了谷崎這麼公允的說法,我開始順著他的解說,柔化了自己的偏見。

  和果子自古以來本是為了療慰物資匱乏的嘴饞,於是傾注一年家中積聚也不過滿碗的糖糧於一物,熬煮成密度之高的甜食,療飢發慌、貪婪的舌尖於一刻,要它震懾於這般甜的純粹,用來一整年的相思,綽綽有餘。

  和果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天天享用的食物,一年難得一次的儀式性恩寵,偏偏世道如此嬌奢,發蠻地胡亂抓來一把塞口,難怪食之人人猶如跌進蜂蜜缸裡,輕者雙唇如膠黏在一起,重則全身毛孔像被人封蠟般般地無法呼吸。責難和果子甜死人不償命,簡直糟蹋了那份最初的美意,要是和果子會喊冤,鐵定按鈴申告去。

那麼羊羹這等和果子該如何食用,方能嚐出其中的甘美醇意呢?

  谷崎提到羊羹最適放在漆盤上,在昏暗空間裡點上搖曳燭火一盞,讓羊羹本身如美玉般混濁又半透明的顏色,融入四週虛空之中,然後在注視之中,進行冥想、沉思。

  於是,將羊羹放入舌尖上那一刻,咀嚼、品嚐的本身已經不是重點所在,反而是將整個身心如甜味遇上口腔溫熱瞬間消融般,物理形體盡付消散虛空之中,求的或許是短暫一秒的靈魂出竅,甚至無我的自在,也未可知。

  原來,如常的吃食舉止,也可視為一種禪修。求的是身心靈的紓放,以及天人合一的整體回歸。

  羊羹,那份美味的層次,是絕對需要品嚐者的身心靈交付,方能全然無礙推延,恣意潑墨無邊的海闊天空,那是另一種高深莫測的人間況味,只能會意不可言傳。

  於是,我們只能如此推敲,羊羹本身不過是只半成品,美味的本身還需品嚐者的慧心妙覺。

  羊羹之美,大大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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