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9 10:17:07京都子

過於喧囂的親情



  在孩子的生命電影裡,父母究竟是隨時絕對權威喊卡的大導演?掌握敘事脈絡的好大喜功編劇?困在自我視見的攝影師?無法聚焦打燈的燈光師?搞不清楚狀況又愛搶戲的跑龍套?偷天換日的後製剪接師?牛頭不對馬嘴的吵雜配樂師?找不到市場定位的發片行銷企劃?齜牙裂嘴的影評人?盲從流行、鼓譟喧囂的觀眾?

  還是,獨坐在戲院靜默黑暗裡,成全欣賞觀看影片、內燃自我的感動,以及共感同理的淚滴?

欣喜閱讀「大海」這本兒童繪本,不論文字與繪圖都有一份退居一隅的成全之美。

一如封面,那是小女孩與月夜下的大海,她的小宇宙,一段氤氳的會心與相融。十二頁的繪圖中,有七頁是小女孩天人合一的共感,月亮初升的原野風動裡,她轉身望向四周的遼闊無際;草原柵欄邊,小女孩鑽行躍過草原,她的腳踝被翻湧的綠波浪給呵癢,卻也知道月光的等待;海灘沙地上,小女孩抬頭凝視月華;大海裡一方的月明,小女孩蹲身輕觸水波,她看月,月也望著她;掀起水花,嘩啦啦地笑著;海與岸的交界,成串大足印;睡夢中的小女孩,在幻虛中與大海相接。

  很美,寂然獨處的孩子,有一份天使的純淨,連思緒呵搔著羽翼的微顫,都清楚可見。

  成人世界,過於喧囂的躁動,常讓我們染指著孩子的靜默獨想。

  因著雜染的價值,父母認定孩子是一無所有地來到世上,於是加法式地去給予、堆棧所謂世間智識、檢擇標準、偏見框架;抱持人性本惡的偏執,父母企圖扮演法官,嚴教勤管著眼前如獸的孩子,工於心計地威脅、恐嚇、利誘,為了扶斜持正;因為自我的內在坑洞,父母的光體破碎、坑疤,無意識地投射在孩子身上,如實映照出己身的不足,但總是向外審視的眼睛,看見的只有孩子的缺失、不足,於是拼命地以洞補洞,卻毫無成效地對孩子失望…

  父母何時願意退開,讓孩子成為自己生命的主角,而不是我們內在坑洞的映照?

  內觀自我的坑洞,那是份內在工作,只能在承認、直視生命實相後,得以開始;而觀看孩子,是份欣賞、成全與讚嘆,那是她生命光之體的無限延展,父母可以融入,去不能企圖改變光的形、色、質。

  父母願意稀釋自己在孩子生命中的成色與重量嗎?退開一旁,如同繪本之中的母親,沉靜地撐持母愛的無垠,讓孩子在天地蒼茫之中,與己同在,憶起心靈原鄉的來時路,印記那份恩寵的溫暖。

  生命的底片有限,難得的人身就是份珍貴稀有財,父母願意誠心退開嗎?

  影像曝光需要時間的等待,太急躁、快速,只會讓生命的粒子粗大,質地粗劣,唯有耐心慢速,才能在長時的曝光裡,讓生命感動如實刻印,就像一張慢速曝光的攝影佳作。父母可以學習慢活嗎?在一片過譟的喧嘩聲中,願意禁聲,讓孩子自己選擇曝光時間,從容地按下生命快門。

  底片定影必然在黑暗之中,心推手,手應心地作業著。父母願意讓孩子在靜默的黑暗裡,尋、伺、思嗎?

  相片顯影必然經過強酸侵蝕,方能定影。孩子需要的是在生命的酸甜苦辣等真實況味中,品嚐滋味,或許有些經驗讓人嗆鼻、噴淚,有些則苦澀難當,但也唯有在苦的思索之中,跌宕深沉的生命印象。父母願意放開過度保護的局限,讓孩子在生命所有之中探索?

  父母願意停止過於喧囂的親情,克己地推開一旁,等待一部生命電影的完成嗎?

  成全。生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