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24 15:37:38京都子
《蘇荷美學教育》絕對主觀地直視入內
達文西於1495創作「最後的晚餐」,將完美的透視技巧完全展現,而1503-1506創作的「蒙娜麗莎的微笑」,同樣把利用光影變化的無邊描法,與色彩氤氳創造計奇異、神祕的記憶氛圍,將美術的表現技法登峰造極。
之後的美術創作者,似乎無人能稱其右,只能屈身在寫實發展已然極至的巨大陰影下,而後照相機的發明(1837),無異宣判美術創作者必須在寫實的途徑上,另謀發展。
蘇荷美術館館長林千鈴在為家長導讀藝術時,提到馬諦斯突破達文西的光影法,而以主觀色調(例如:藍、橘反差對比色調)來呈現他內在心眼的獨特洞察。1905年「戴帽子的女人」這件作品於巴黎大皇宮的秋季沙龍展出時,就因為圖畫中的馬諦斯夫人,以絢麗多彩的色塊所堆疊,而被人攻訐,開啟野獸派畫作的大膽想像。
在黑暗中,看著翻拍畫作的一張張幻燈片,馬諦斯的用色大膽與活潑,的確挑戰了我的粗糙概念思維與慣性視覺作用,我疑惑著,實在想不透這各自表述的色彩,突破自然寫實的框架之後,究竟能飛奔至何處?於我,一個百年後的觀看者,除了視覺震撼與概念被挑戰,甚至是觀看世界的角度模式被公然挑釁後的微惲之外,我究竟還能有何種解讀的況味?
林館長也從畫作中,繼續引導我們去觀看馬諦斯奔放色彩中的合諧平衡,例如:「紅色的合諧」畫作裡,左上角的一方嫩黃、翠綠與天籃,不著痕跡地將紅色的熱力導引至更深邃、曠遠處。
但慣用科學解析的我的頭腦,以及早已僵化、概念化的視覺,實在很難從畫作中,得到一份靈性觸動與視覺感動。
其實,這似乎不是我個人的問題,林館長曾在「向概念畫說再見」(國語日報,第九版藝術教室,2003.6.22)一文中提到,「如果我們的眼睛不好好訓練,每天看一樣的天空、一樣的街道,久了以後,形成一種固定的概念」,提醒的就是視覺訓練的怠惰與刻版印象的簡化,讓我們在提筆時,完全不費功夫去觀察,即從腦中取得歷史概念檔案,兩三筆就能畫出四方型的房子、五個半圓花瓣的花朵、三片葉子的小草、卡通化的美少女公主…。
記得女兒們第一次在蘇荷美術館上課時,家長們在展覽大廳裡,被美術館主任要求在白紙上畫:花、草、樹木、房子、山、太陽、白雲、腳踏車、人,結果將我們的畫作一收回掛在牆上,大家都笑了出來,原來我們眼睛裡的世界竟然簡約概念地如此相同,沒想到不僅教科書有國立編譯版,就連眼中的視見同樣出自同一版本!
「美術訓練是一種『視覺的紀錄』…不只要更懂得使用眼睛,也要讓心思追隨眼睛的開發,更敏感的覺察周遭生活環境的變化。」林館長提醒的是視覺之外,其他感官的並用與心眼的打開,尤其是心眼,因人而異的豐富性,讓照相機發明之後的美術創作,仍然還有一片可為且無限的空間。
禪學大師鈴木大拙與心理分析學家艾利克.佛洛姆(Erich Fromm),於1957年在墨西哥Cuernavaca研討會對談時,曾針對東、西方主觀與客觀觀點進行對話,鈴木大拙以日本俳句詩人松尾芭蕉(1644-1694)與英國詩人但尼生的詩作,進行闡釋解析。
松尾芭蕉以「絕對主觀性」哲學,將自己融入所觀看的花中,他不再是個所謂的客觀觀看者,而是花與人的圓融合一,透過直觀花的精神所在與內心,讓花變得意識到它自己的存在,並在靜默中滔滔地表白自身圓滿具足的美。
相對但尼生以科學客觀,企圖分解花的組成,以及分別花與人、人與神之間的對立關係。所謂客觀寫實的描摹,只是妄想擁有一個生命而已。
看著鈴木大拙鞭辟入裡的分析,我終於能從300年前日本詩作之美,間接體會100年前馬諦斯的畫作之境,原來,「絕對的主觀」不若名相上的偏執、取巧、標新立異,而是以承認一切如其所是的全然敞開,讓自己走進觀看對象內在的含藏無窮的生命裡,那是份神秘、謙卑、含蓄的底蘊伏流,更是榮華、燦爛、生命獨特的淨界(the pure land)開展。
終於懂得馬諦斯期許自己畫作裡,能平衡、純淨、無擾與無痛的初衷,正如他曾言:「我希望疲憊的、潦倒的、過度工作的人們,當他們站在我的畫作之前,能夠感受體驗到平和與寧靜的滋味」。「絕對的主觀」就像禪語空人心地直入生命,以天人合一的融入虛空為終。
突然想起那位畫著藍色山景,卻被同學、老師圍攻、譏笑的一年級小女孩,我猜,其他人內在的破敗、撕扯與分裂,怎堪讀懂那女孩生命融入的無限況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