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來的相信

　　偶而會調頻到日本節目「開運鑑定團」，因為豐富的美術史料介紹，加上委託人盯著標價的膽顫心驚，讓我這個銀兩不足，又沒啥鑑賞能力與品味的人，也能過過藝術拍賣現場的乾癮。

　　其實在德國也有一個類似的古董鑑定節目，每週六晚間新聞後播出，沒事的時候我會陪婆婆一起收看，只是趣味就沒那麼多了，一來是我的德語不好，沒人幫我關鍵字口譯，二來則是德國人沉穩內斂的民性使然，上節目的老公公老婆婆幾乎穿上傳統的服飾，喜怒不形於色地讓人看不出他們的期望值，當然也就製造不出估價後的落差戲劇效果。

　　兩星期前我看到一個頗有趣的畫面，就是母女兩起了爭執，母親堅持以7000日幣在市集買的名家版畫，絕對是真跡，價值超過八百萬日幣，不過女兒倒是一旁吐槽，因為全家沒人同意這個價值，於是，兩人對賭看誰的估價最接近專家的認定，母親以全額贊助女兒至美國留學為籌碼，女兒則是說服父親幫母親買新車作為賭注。

　　結果，專家一番檢定之後，估價只有5000日幣，那位母親當場傻眼，還一直喃喃自語說著：「我七年來都相信它是真的！」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我耳邊，發現原來「相信」的風險挺大的。

　　一般這類的估價節目，委託人關心的無非是價格的落差，能夠高出自己購入價，當然是賺到一筆的欣喜若狂，或者更肯定自己的品味與鑑賞能力；若是比自己預期或購入價低，委託人關心的還是金錢的損失，以及從此失了蒐集藝品的樂趣。第一次看見華美貴婦惋惜的竟是七年來的「相信」！若是把這個畫面剪接到噴鼻血的愛情肥皂劇，倒也合情合理，或者為蒼白的劇本多添了點哲思的況味。

　　單就帳面上來計算，這位委託人是損失了2000日幣而已，果然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可當畫面停格在她失神地喃喃自語：「我七年來都相信它是真的！」，誰都不敢小覷她的夢想失落與精神損失，那「相信」是無價的，尤其乘於七年慢慢時光之後，那無價根本等比級數地增生，終至變成了永恆。

　　在螢光幕前的我，真得很能同理她的那句：「我七年來都相信它是真的！」，雖然我沒價值連城的寶物與收藏，但我的“它”倒是可以玩克漏字地適時替換：愛情、學業、成就、地位、錢財、容貌、修行…乃至終極的生命，似乎到某個時程，都會讓我有「我×年來都相信××是真的！」，如此的受騙錯愕與茫然不知所措。

　　我讓自己的「相信」輕易地加諸在外顯可見的物體，並以此支撐著我所有的追逐行動，甚至是身心耗弱的唯一信仰，然而這些外象總是詭譎莫測，一再金蟬脫殼似地讓我有種受騙的呼天搶地，而我更是矇昧依舊，一次次自羅網地帶著我的「相信」投靠，我何時才能學會，放棄自我框架的相信，才能免於被愚弄與徒呼負負的苦惱？

　　「開運鑑定團」裡婦人歇斯底里的這一幕，讓我看見自己，在大雨滴泡的世間幻象中，一再被受騙的錯愕，我能期許自己有另一種表情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