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07 11:09:21京都子

朋友是天邊出現兩個月亮的奇遇

六歲的Rebecca念的是德國小學,所以她的中文識字程度,僅止於圖像拆解、描摹與好奇發問,不過,對於她這個外國人而言,每一個中文字都如同一副圖畫般深奧美麗,也由此別有洞天地發現出異樣的驚奇,讓我這習慣將文字影像直接轉為意義抽象意涵的我,有機會在文字前片刻歇息與視覺暫留,於是,又多了些新鮮解讀的空間。

  我喜歡幫她在圖書館尋找有關人際關係的繪本圖書,而朋友的這個「朋」字,就是出現機率最多的一個,有天她睜著咕嚕轉著的大眼睛問我:「媽咪,為什麼朋友是天邊出現的兩個月亮呀?世界有幾個月亮呢?我怎麼從來只看過一個月亮呢?」語畢,換我巴眨著疑惑的雙眼,腦中加速作用著,希望能盡速找到答案,不過,我真的困惑了,究竟「朋」這個字是依照象形、指示、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的哪一個造字原則呢?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跟好奇寶寶請求一點動動腦的時間,希望盡快為她解答疑惑。

翻看一些關於六書造字的資料,神鳥之「鳳」與「朋」又為同一種象徵,根據段玉裁的《說文解字》說明:鳳:古文鳳,象形。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為朋黨字。鳳:亦古文鳳。鳳、朋、鵬--三字,古代都就是鳳字。鳳字從鳥,凡聲。朋,象形。因為鳳鳥來時,有眾鳥隨從,所以假借為朋黨(朋友)的朋。鵬--朋就是鳳鳥,再加鳥旁,因此莊子中的「大鵬」亦即風,即鳳;鳳鳥即風神 。又有一種說法是「朋」字為古時以貝殼為貨幣時,在甲骨文乃「繫貝」之形,五貝為一朋,也有同類相聚之義。幾千年的文字演繹,以及生活背景的更迭,幾乎讓我很難再次尋思造字者當初的用心。

何不重新自已掌握解讀權呢?語言文字是生活的,會隨著時空交替而有變化,而意義解讀更是個人、私密的,經常因一個時空的切面,加入體悟與經驗,而有不同感懷,因此,只是拘泥既定的解讀格式,反而戕害了文字的豐富生命。

將「朋」這個字拆開來成為兩個月亮,這的確在大自然上,不可能出現的景象,或許正也意味著人最孤獨存在的本質。生病之前的自己,總以為朋友是自己最大的資產,或者是某種社會位階的象徵,於是,出於唯恐被孤立的恐懼,我極盡所能地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討好身邊的朋友,即便有時違反自己的自由意志,但一想到自己會成為孤鳥,還是演出最合群的大家樂戲碼。我用著最喧囂的方式,企圖對抗生存最根本的焦慮,以及合理化生存的荒謬,只是在面對死亡的那一刻死寂,先前的歡樂喧囂卻乍然消音,無力進入死亡的失重狀態,彷彿在密閉空間外,小丑般地把玩所剩無幾的戲倆。

生病後的某日,獨自走在軍艦岩的山頭,那種白晝的死寂,讓人有種進入死亡幽谷的恐慌,我再也壓抑不住一直以來怕被拋棄的孤獨感,猛然地痛哭失聲,那山谷回聲著我的嗚咽哀鳴,更加倍了我的無助與惶恐,許久,我終於面對生命最孤獨存在的實相!

所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講的並不是只有錢財等身外之物的離斷,因為世間的情感更是在生命承接的出離,所有世間的情感終如夢幻泡影,不過只是一時的自我心識作用,朋友間無論是眷戀、投契或者知心,都是因緣合和下的心理活動,那並非恆常不變的。於是,朋友存在的真實意涵,正如天邊出現兩個月亮,如果有,那是累劫宿世修行完滿的奇遇,如果沒有,則是恐懼對抗生存本質的必然。

朋友是天邊出現兩個月亮的奇遇,這樣的體悟並非消極地離群索居,反而是了解世間緣起緣滅的實相後,願意開放自己的情感如同大海的遼闊,情感來去如同江河隨緣注入,並無損於內在的豐盈、滿足。

我是這樣暫態地體悟「朋」這個字,只是,我可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與才六歲的女兒一起分享關於世間情感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