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級，是一種事物或事件的順序，一些較高價值的放在這裡，另一些較低價值的放在他處。以發展的體系而言，層級觀念把最早的生命階段看作是原始的，是要被克服與拋棄的。因此，層級的觀念是指各部份擁有不同的價值。

全景，是一個全整的概念，一個人看到的是所有各部份，而且不認為哪一個部份是比其他部分更有價值的。以全景觀念來思考，一個人可以看見事物、事件或階段的不同之處，而不給予評價。在發展的體系中，新的階段超越與包含之前的階段。

這是「新生命手冊」(The New Manual for Life, 心理出版社)，所提到兩種看待生命階段的角度，於此，我有很深的感觸與自省，尤其是跟我母親日常的衝突與不解。

我的母親最愛翻我的舊帳，或者是不斷覆述我曾經犯過的錯誤，她藉此來貶抑我目前的做事態度與思考角度，或者一番自我內在工作之後的發現，她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我，現在我一些所謂自我覺察，或者人生體會與見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我以前既然那麼愚蠢過，現在還可能更高明嗎？她的邏輯是，既然你曾犯過錯，就不算是什麼完美的人，事情已在犯錯的當下成了定局，後來的更新作為是沒有太大意義的。我知道她這樣的扭曲邏輯，背後隱含了兩個要素：第一是長期身受家庭暴力之苦的她，其實已經發展出另一種軟弱的暴力，並以之對抗週遭的人事物，她不會也不敢在人群中發表或堅持自己的意見，但她會冷嘲熱諷，或者揭瘡疤與扯後腿，甚至她會裝病來指責對方，她就是一種漠然、反對到底的為反對而反對；第二是她的生命能量已經凝固，長期走不出家暴的困頓，讓她保持著「學習的無助」不放，所以常掛在她嘴邊的總是這幾句：「反正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能吃幾口飯都數得出來，我幹嘛還要去想要不要離婚呢？」、「我都這麼老，身體都這麼不好，是不會拖累你們的」，一個已經對生命失去熱情的人，自然是不會也不願看到其他人，對於生命內在工作的活力與效能。

就像我最近才慢慢想清楚，關於年少歲月那段苟延殘喘了八年的初戀，不過是我心裡補洞的行為，我自己能忍受對方長期的言語暴力，與精神虐待，甚至是母親的尖酸刻薄言語，以及不堪的身家調查，不過是複製我母親的命運，因為我母親常說：「女人遇到哪個男人不都一樣，忍耐過來就好了！」於此，我沒有力量去確認自我位置，卻軟弱地以隱忍，依附在他人身上；我也看不見自己的價值，只能搖尾乞憐地像條哈巴狗，從主人偶而瞥來的眼光中，看到自己閃爍的身影；我害怕被人拋棄，就像童年時我母親經常威脅我她要離家出走，或者我爸毒打我們到大街上，揚言讓我們踏不進家門一樣，所以，我只能一再容忍對方的言語暴力，或者不正確對待，只是希望對方能收留我。所以當我能在我母親面前，聊天似地談到這樣的體悟之後，我母親竟然只是不屑地冷言一句：「這我不就老早告訴你了，那個人根本不好，你又不聽，還是我們幫你介紹的醫生最好，人家有六棟透天厝耶。」聽到這樣的回答，我真的很挫敗，因為我母親看不到我對自己生命的努力，尤其重新面對所有的創傷，並且願意為自己的快樂負責；「你看你就是那麼笨，笨就是笨，現在還滿口分析什麼？你以前犯過的錯，就是最好的証明，你現在還能高明到什麼程度」我母親從層級的生命發展來看，就清楚地將高見與愚見的界線分割斷裂，於此，她是無法容忍犯錯的，既然錯了就得從此打入十八層地獄哩，永世不得翻身，她無法原諒別人，更無法原諒自己，她把自己的生命困境，歸咎在自己當年的錯，藉以找到藉口與合理化自己受虐的原因，也由此推拖而不願去擔負任何責任，她是擅於指責，但卻不願意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我的母親是棉裡藏針，而我則是燃燒的怒火一把，常常赤裸地將棉花一把燒盡，讓尖銳的針對著自己，而我常常也在思考，我怎麼會跟我母親這樣一個看似受暴者的女人生氣呢？有時我還會陷入一種像我父親一般施暴者的自我形象，為此甚至鬱結了好久，因為常人跟暴戾之人發生衝突，通常很快能歸咎是對方的錯，但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受害者，自然就很容易歸罪在自己身上的。

今天我終於懂了，我梳理出來一個關於弱者的暴力，也願意在理解的這個實點上，選擇不再自責與理解母親。在上一次與母親的衝突時，在母親又開始奚落我過去種種的不是當頭，我面對面拉著母親的雙手，要她看著我的眼睛，我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緩和地說：「媽，是的！我曾經犯過這些錯，我承認也接受我曾犯過的錯，因為那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我為此感到懺悔，因為我正是做這件事的人，但我不會因此感到愧疚或自責，甚至去不斷地想著自己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呢？我確認這個錯，也願意從錯的地方去全面思考背後真正的原因，我可以原諒我自己，但把所有能量放在未來更多的生命探索！」我的母親愣住了，好就都不發一語，我走開了，把沉默留給她自己，我想，她是需要時間與空間的。

是的，我曾經犯下無數的錯，即使現在與未來，我都可能在起心動念中犯下難以數計的錯誤，但我願意用全景來看待我的生命，即使我現在對人生有任何的體悟，這都含藏了過去許多無明的錯誤在裡頭，為此，我深深地感到懺悔，但也同時挺身向前，願意用更多的熱情，去擁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