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頭痛已經第三天了，就在左後腦的位置，雖然只要吃顆止痛藥就能解決，但如果藥效退了呢？
你不想靠藥來止痛，因為還沒痛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人生也是一樣，有點小痛能提醒你「這就是人生」，使你有活著的感覺。也是算是好事。

你想起動了腦水腫手術的父親，比起做了腦部手術偏頭痛算什麼？雖然手術很順利，出院後好幾次抱怨你騙他去開刀，還說被你害得好慘，全身都痛，這輩子沒這麼難過...。其實你沒騙過他，即使送他進手術室也是兄妹討論過才共同決定的。

該怎麼說呢？你在進醫院和等待開刀前都跟他說明過了：「你的腦裡有水腫，如果不開刀大腦會一直萎縮，然後會失智...到後來連生活都無法自理，要靠別人幫你。」
可是說了有什麼用呢？一向固執不聽人話的父親，事實上就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失智的徵兆，五分鐘前的事都忘了...那裡還記得你有跟他說過什麼？現在手術過了，恢復期受苦的是他，怪你騙他去開刀也是正常的，忘掉的早已記不起來，他還能開口責怪你表示頭腦漸清醒了，這也是件好事。只是你為他心疼不已。

事實上那時本來只是想帶他去做些失智測驗，沒想到做了電腦斷層發現了這大問題，算來也是早期發現的好事。你也考慮過他八十高齡了是不是該進手術房？但醫生說如果不開刀可能會越來越嚴重，而腦脊髓液引流手術在腦外科中只是小case，通常不會有生命危險的。父親一向健朗，除了膝關節老化和腰痠，評估他身體狀況還不錯，才決定就送他去處理。

但痛苦畢竟是痛苦，讓八十多的老人受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也是為人子女的不孝。因此前天你做了一個夢：夢到已經去世多年肝癌的母親大腹便便來到你面前，但肚子裡卻裝了一顆超級大腦...這令人不安，你明白是父親動腦手術的變型，醒了就去跟她燒香，求她保佑年老的父親身體健康。

雖然父親一向很豁達，他說他父親活到八十歲，他夠本了！事實上自從父親過了八十大壽你就常常掛心，你一直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母親才六十一就去世，那時的悲傷持續了十年，尤其她在病房肝昏迷時是你同意醫師插的管，以致害她再醒轉後無法交代遺言，只能用手在阿姨手上寫字。那時你是天真的樂觀者，還以為她會好起來，還要她多休息不要說喪氣話，阻止她最後的囑付...以至於一向信任和愛護你的母親竟然白了你一眼！那一眼讓你刻骨銘心直到今天，你的決定讓你後悔和責難一輩子。

你也活過了半百了，雖然故事很多，但到頭來也只是庸庸碌碌沒什麼大成就。但你常安慰自己：知足常樂，人生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要前途就必須放棄部分家庭生活，要名利就要犠牲健康和自我...。你放棄了前途所以保持了家庭，才能守著父親到老。
活得越老就覺得日子流逝得越快，你無法阻止黑髮變白，無法阻止皺紋爬上臉容，也無法阻止眼不明耳不聰記憶力減退...唯一能阻止的只有不去煩惱和鑽牛角尖。當然，你更不能阻止父親走向人生的終站。

偏頭痛只是諸般人生必經的小疼小痛，你可以選擇吃藥？喝咖啡？或去淋漓盡致地流流汗跑一小時來解決它，甚至乾脆不理它不就好了！但膝關節退化，老花眼，重聽，以至於阿茲海默症和帕金森氏症各種退化和疾病都會隨著年老一一來糾纏和折磨年老的人，想逃也逃不了。以前你以為和母親最親，誰不是呢！世上只有媽媽好。但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從來都是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還每天張羅晚餐，幾十年如一日，他不再是以前嚴厲會訓斥人的黑臉，已然是守著家慈愛的老人。你想起自己紫微斗數裡父母宮的命格：「與父有情、與母無緣」，現在你總算明白怎麼回事。

希望父親健健康康笑口常開，活到一百二，讓你把欠媽的那部份恩情，都報答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