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帖信傳奇之《天梯》02
二
「就是那個光!就是那個光!沒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舒志泉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滿身大汗。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床頭音響的分貝面板如波濤般起伏著…他的心悸仍未停止,他什麼都聽不到…又過了片刻,貝多芬的第六交響曲才傳入了他的耳膜…。
這是「暴風雨」的最後段落,如同他心中的驚惶…。
貝多芬為了治療他的耳疾,而至維也納近郊的崖利登城休養。雖然耳疾無法治癒,山間的生活卻使他完成了第六十八號作品──F大調田園交響曲。
整個曲子從「初到鄉間的愉悅心情」,歷經「溪畔景色」、「村民的歡樂集會」直達「暴風雨」,然後才是「暴風雨後的欣喜與感恩」。
可是每次舒志泉總是在「溪畔景色」時忍不住昏睡,卻在「暴風雨」中驚醒,最令他顫慄的是:每次驚醒時短暫的「失聰」!
他曾經去看過耳科醫生,也做過耳膜檢查,沒有一家醫院發現他的耳朵有任何毛病──從外耳、中耳到耳蝸、聽小骨、耳膜、聽覺神經;他甚至去看過精神科,同樣也沒有任何異樣。
可是那個夢依舊準時出現,在每次第六交響曲迴盪的夜晚。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乾脆避免聽這首交響曲?
舒志泉也曾如此想過…不只這樣,他也曾嘗試過──最長的紀錄是一個月又七天,這段日子他完全不去聽貝多芬的任何作品。
而那也是他這一生最痛苦難熬的一段時光。
在這一個月又七天裏面,他總共自殺了兩次,在醫院待了三週,街頭遊蕩十多天,另外有兩天根本是在警局的臨時拘留室裏度過的。
而這些荒唐的遭遇,在他清醒時根本毫無印象。但不承認也沒用,醫院和警察局都留下了記錄。
據送他到醫院的人說:他一直昏迷不醒…後來好不容易終於醒了,卻像個瘋子一般語無倫次。一出院就在街上到處鬧事,最後終於被送到了警察局。
能離開警察局是他的運氣。
那晚,值班的警察是個古典音樂狂,剛好在值班看守的時候,播放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然後,他就真正的清醒了過來,正正常常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重新成為一個優秀的音樂系副教授。
音樂之於他有若毒品,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猶是。
除了日常的生活、上課、私人交往,他從不曾「安安靜靜地」度過。
他的身邊隨時充滿了音樂:早晨起床莫札特的「第四十一號交響曲」以活潑的快板喚醒了他,他在「如歌的行板」第二小節時,端起漱口杯刷牙;當「輕快的小步舞曲」節奏響起時,他已穿戴好衣著,準備出門。以「甚快板的節奏」迎上晨光。
午休的時候,陪伴他的是柴可夫斯基劃時代的「一八一二序曲」。
當然,他只能經由耳機來體會柴可夫斯基對於一八一二年「波羅的諾之役」的描述。因為這種鈸鼓聲震天的戰爭音樂,沒有一個「嗜睡」的教職員願意忍受。但舒志泉卻甘之如飴,百聽不厭。
「一八一二序曲」以緩慢而聖潔的樂音起始,不久後曲風疾轉,小提琴聲量增大加入鈸的鳴擊,用片段的俄羅斯旋律和法國的「馬賽進行曲」來代表敵對的雙方。柴可夫斯基運用銅管樂器來加強法國國歌的威力,象徵拿破崙大軍的所向披靡!接著,由九個音組成代表性主題才第一次出現,節奏變緩,氣氛詳和如風雨前的寧靜…。在曲子的最後,一整個樂團的龐大多重原音合奏,做一次絕地大舉反擊,而結束整個可歌可泣的悲壯戰役!
每次重聽一次「一八一二序曲」,舒志泉就像一次浴血重生,親身經歷了拿破崙的第一次慘敗命運。他的每一條神經就如交響樂團裏的各式琴弦,時而幽柔,時而繃緊…。
沒有課的空閒時間,他通常浸泡在一家叫做「音樂之都」的咖啡館。
這是一家很有格調的小型咖啡館。老闆對於義大利歌劇情有獨鍾,也喜歡聽交響樂。據說他年輕時曾在維也納待過。所以,他把他的咖啡館當成一個與顧客交流的音樂站在經營。
來這裏的顧客大多是對古典音樂有特殊癖好的,而且常常都是單身。
你很少看見同桌的顧客彼此交談,因為他們對注重音樂的品味甚至比享受手中香醇的咖啡來得重要。
除了在「音樂之都」享受音樂的喜樂,舒志泉也經常獨自去聽音樂會。
由於他一表人才,又風度翩翩,不免有許多音樂學院的女生明來暗裡向他展開追求,但舒志泉總是一笑置之。並非他無欲無求,只是他既因為自己的嗜好而喜樂,也因為自己的嗜好而痛苦。
他覺得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他一同融入音樂的女子。或者,如果能夠讓他因她而與音樂斷離也行。
但這樣的女子是太難追尋了!何況是些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小女生?
他有太多的心事折磨著他,反正長久以來舒志泉也習慣了獨自承受,無所謂有人傾聽與否。最重要的是,只要輕觸一個按鈕,他就能夠進入另一度空間──那裏可以任由他做選擇:恬適的;狂暴的;幽靜的;煩躁的;輕快的;莊嚴的…他要風;要雨;要鳥囀;要蟲鳴;要驚雷;要煙硝…都只消更換一片CD即可辦到!唯一他不能掌握的…那場夢,總在田園交響曲的暴風雨中對他折磨…。
「就是那個光!就是那個光!沒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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