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彈槍與狙擊手
我的粉彩畫/慈父
●霰彈槍與狙擊手
寫這個題目，不是在研究武器或軍中的編制，其實是找不到更恰當的形容詞來說明兩種不同類型的詩創作現象。
對兵器和戰爭片興趣缺缺的文人或女人可能有人會不懂我在說什麼？
如果你看過警匪片，有的歹徒或獵人拿著一種只能裝兩顆小罐頭形的子彈，上膛要把槍身折彎填入槍膛的武器，打出去一大片碎彈屑，那就是霰彈槍。
霰彈槍是種很有效但不立即致命的武器，不必瞄得很準就能打到目標；狙擊槍則是一種配備望遠瞄準器、射程遠且要求精準的武器，可以在數百公尺之外打中一枚銅板！
這樣的特性剛好用來形容兩種詩的不同表現形式。一種是注重整首詩氣氛或內容的營造，靠鋪陳句子，但求整首詩完成後能切中主題，單獨的句子不必一定切題，就像霰彈槍；另一種則不必長篇累牘，只針對要表達的目的，用字審慎精確，用犀利精簡的字句，一擊中的，一槍斃命！
這麼說還是有點無趣，來看看例詩吧！先從比較精短的狙擊槍式的詩談起：
【文字餘瘧】
也許文字
是一種可怕的
傳染病...
冥冥自己
死不了
又怕別人
活不成
不過，這首詩就像單發的狙擊槍，瞄那裡就打那裡，絶不含糊，只能打一個目標，不能打頭又打腳，而且只能打到所設定的目標，絶不會四處流彈傷及無辜…
詩句的27個字就是槍瞄準的方向和角度，有明確的思路。如果你把「文字」這個主題置換成同質性的詞也能成立，例如「詩」、「愛情」、「相思」、「情慾」…就是不能填上「感冒」、「H1N1」，那就索然無味了。
這首詩的寫作就是設定一個要表達的意旨，發詩於心，再找到影射的意象來瞄準完成。之前介紹過夏宇的一首短詩〈甜蜜的復仇〉、白萩的〈重量〉…等，都是這類講求精準命中主題的詩作。http://mypaper.pchome.com.tw/lovefactor/post/1311525444
那麼，現在再來看一首「霰彈槍」式的詩吧：
【調解委員會】
假裝孝順的三女婿說她可以活到八十七，一百八十萬其實很合理
假裝忙碌的媳婦說我沒空照顧八十歲的婆婆我們也要生活
假裝精神衰弱的大女兒說別當我們死要錢，那是很大的負擔
只有獨子沒話說，因為他根本缺席整天遊手好閒是醉生夢死的局外人
我只是靜靜聽著：
假裝很聰明的三女婿說我知道車子有路權不然六四分也要八十幾萬才行
假裝是被害者的媳婦說我忙得要死要住安養院是大家一起決定的不關我的事
假裝很明理的大女兒說她一個月要花我們三萬多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
分給她們幾棟房子和不少地產的當事人岳母婆婆老母親兼搖錢樹什麼都沒說，因為她也沒來也是局外人
我只是悶悶地想著：
假裝很愛岳母的三女婿說不然你把她帶回去明天讓她恢復從前的健康活潑又美麗
假裝很沒地位忍氣吞聲的媳婦心裡想我這麼委屈不如讓你們去當壞人我等著背後插刀分點好處就行
假裝很心疼的大女兒說不然我媽去住你家給你養！
出院診斷書說：老太太可以出院了宜休養一個月
我只是變成了一座不斷被點燃又把自己澆熄的火山。
一百八十萬說：信不信？我可以讓她創下百公尺短跑記錄！
八十萬說：我可以讓你們丟棄她把安養院變成五星級的歡樂大酒家
現場做筆錄的交通警員說：了不起讓她們自己去申請理賠不就得了
街燈說：不好意思，我當時忘了亮…
大雨說：要怪就怪她的雨傘
安養院的診斷書說：老太太是我們的好顧客最好住到一命歸西
我什麼都不做也不必說
因為我也是局外人正等著她們送我上法庭
如果以我以前說過的散文和詩的標準來檢驗，也許有的人會抗議：這些句子好像不是詩呢！只是篇囉唆的短文？
沒錯，真是可疑呀~~這也能算是詩嗎？詩不是要精簡的嗎？不是要用最少的文字表達最多的東西嗎？
其實這首詩就像霰彈槍一樣，噼))))一大片看似亂飛的碎流彈，到底有沒有命中目標啊？
有沒有命中目標？這我就不能肯定了？因為至少讀者得先明白作者的(意旨)目標是什麼？雖然題目是「調解委員會」，內容也是調解會上枱面上和桌面下的實況，但是要表達的肯定不只是現場實況？！每個句子都「不夠格」被稱作「詩句」，因為沒什麼美感或張力可言，只是些平鋪直述的陳說，頂多有了一些奇想和荒唐的劇情。不過為什麼要用另一當事人的反應短句來分隔？是否隱含些什麼？前面一大堆的主觀述句之後，最後那些非人的物件的陳述紛紛，是否隱含著對於人性、慾望和現實的極大諷刺？
詩寫得好不好？有沒有「殺傷力」？不是今天討論的重點，重點是這樣的表現寫法，就像是霰彈槍一樣，如果你要經營一首霰彈槍式的詩，雖不必字字句句斟酌瞄準，但切不要忘了抓對方向，如果大方向都抓不準，東邊一槍，西邊一發，看到黑影就開槍，恐怕打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吧？
這只是文字為詩，從這兩種落差極大的詩形式，令我們了解到詩的無限可能。比方圖象詩，裝置詩，聲光詩，行動詩？…等等，無奇不有，那個從傳統平面和閱讀解放出的詩意，那就更令人驚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