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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D

秋陽有點刺眼，你不覺得熱，拂面吹來一陣清風，你正陶然於那短暫的忘我。
一片葉子從你的眼前「之」字飄落？那無聲優雅的墜地行姿，正如歲月劃過記憶的曲折與無痕，有一些什麼曾經在生命深刻過？忽然此刻湧上了心頭。

穿透樹葉的金箭，力道畢竟不夠，所以心頭的溫熱感覺，只能靠回憶來保留。

莎士比亞SONET第三十二首：

(如果我活夠了年歲，讓粗鄙的死，把黃土蓋上我骨頭。)

接下來呢？你背不出原文了，譯文好像是這樣：

而你還健康並且，你偶爾又重新翻閱我的詩──

你已故愛友的粗糙潦草的詩行
請拿你年代更好的詩句來比較
儘管每一句都勝過我的作品
保存我的吧，為我的愛。論技巧
我雖不如更加幸福的人們高明…

你撫著樹幹，由葉隙眺望藍天，想起他也曾寫過一首詩，詩題就叫【遺忘】：
詩貴真誠，而他的文字是你最珍貴的寶藏，但他留給你的，何只文字一項…

【遺忘】

忘了一些感動的事
就如忘了王子
麵的香脆
忘了那
噴嚏和胡椒粉和辣出了嘴的
舌頭

口水穿過時光
從童年流到今天
因為白雪公主
泡泡
糖的香甜

最可怕的
那隻
張開嘴
小趾頭可以探出頭
來咬人的
牛頭牌臭布鞋

不知道被
來福
叼到那一年
的那一條
陰溝

他的童年令他回味，他的【遺忘】其實是不能忘，而你的又何嘗不是？人的一生歷經多少刻骨銘心？終究他也已經成為你生命抹不去的另一部分。


不能發芽的愛情，到頭來一場空，正如守候一顆不發芽的種子，種子要休眠多久，誰也說不準。
你想起曾經離別的那一天，也是在這庭院，那天陰霾滿天，秋風如利刄迎面凜冽，你心裡想的卻是他的溫柔…。連離別都那麼理直氣壯？都那麼不可挽回？當你退無可退，只好收下他的禮物，放他遠走他鄉。可是真的能放嗎…那個已經在心頭扎了根的形影？

但他真的走了，終於走了，遺給你一塊黑色的可疑紀念物，寫著一個「K.」的堅硬黑色東西，烏黑似咖啡的顏色，使你想起初遇時面對面的那杯香醇，那時的甜，後來只剩等待的苦澀在舌根。這是不是命定？

不夠圓的扁形物，掂起來沉沉的像一塊…往事，重量又不若鵝卵石，這使你想到他對人情世故的固執…你真的不明白，上面刻著的字母代表著什麼？
是「KING」嗎？他不再是你的王，棄離子民和崇拜、不敢面對深摯感情的，頂多只是個小孬孬，不配稱王！
是「KIND」嗎？他對你仁慈，也要你這樣對他？…想都別想！感情是自私的事，除了全意地接受和付出，割捨怎能算是仁慈的對待？
最後你悲憤莫名，所以決定那是一個「KILL」，你要把對他的恨發洩在這顆石子身上。

你用小刀割著它，就像要割去往日千絲萬縷的糾纏…但它黝黑堅硬的表面不為所動，再怎麼用力也割不破那厚黑的硬殼，為什麼他的存在是如此的牢不可破呢…最後你用盡了力氣，甚至手都起了水泡也無法損傷它，你心裡想，如果，這是我們的愛情該多好？

當然你不會讓這個遺憾留著，這段感情太刻骨銘心了，它會成為長大成一顆千頓重的巨石壓得你無法輕鬆過日子…
你不相信它這般不能毁棄，所以，你用廁所的塩酸浸泡它，然後把它埋在庭園裡，就像埋葬那段往事和那個你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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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知多少年的春天，你坐在庭院，手裡拿著一本故事書《小紅和小綠》，才剛說完這個故事。你的女兒坐在你身旁睜著大眼睛看著你，問：

「這個北大荒的老婆婆為什麼要每天照顧那一棵小人參？她是不是愛吃人參？」
你忍俊不住：「因為她希望有一天小綠會再出現和她快樂的玩耍呀！」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小紅對不對？可是為什麼小綠不再出現了呢？」

你心裡正想著，小女兒怎能明白小綠被貪心的父母賣掉了，而他埋在土裡的衣服有機會長出另一個小綠來…該怎麼解釋呢？

忽然拂面襲來了一陣春風，一片葉子被打落飄到了你面前，你抬起頭，溫暖的陽光從那棵大樹的葉隙透過，照在手上的故事書畫冊。你的心暖得快要熔化了…
你牽著小女兒來到庭院的大樹前。用手觸摸著粗糙卻堅靱的黑色樹皮，抬頭一片青翠，它現在的樣子和十幾年前那光滑黝黑如石頭的種子一點都不同。這些年來，它是你心頭的支柱，看著它發芽長成，春天給你鳥語花香，烈日為你遮陽擋雨，你的庭園和你心，都被它死死牢牢地抓住…它不就是你的人參嗎？

「妳們母女倆在看什麼呀？」
「爹地，你回來了！」小女孩聽見，興奮地放開了你的手，奔向出現在落地窗前的人影，躍上了他的懷中。

你心滿意足，慶幸你種下的愛情得以延續，發芽，長大。
當年你的黑色石子被埋入地下，還來不及遺忘，沒想到翌春它竟然開始抽出新芽，終於在它初次伸展枝葉的時候，你的等待沒有落空…


後記：小紅與小綠的故事是我國小五年級時讀到的第一個令我感動的故事。那時看了那本故事繪本，整個心都快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