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8 14:35:42love

你決定了你的情緒: 大腦利用概念,賦予內在感覺意義,也讓來自世界的外在感覺有了意義

情緒是建構而來
 
想想上次有人拿給你一顆甜美多汁的紅蘋果,你伸手接下它,咬了一口,感受它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這段期間,大腦中感覺區和運動區的神經元正在激發。運動神經元激發以產生你的動作,感覺神經元激發來處理你對蘋果的感覺,像是它帶著一抹微綠的紅色、摸在手裡的光滑感、清爽芬芳的香氣、咬下去時聽到的清脆聲,以及它帶著些許香甜的濃郁味道。
 
其他的神經元讓你的口水釋放酵素並且開始消化,另有神經元釋放可體松(也常譯為皮質醇)好讓身體準備代謝蘋果裡的糖份,或許還有神經元讓你的胃稍微翻攪。但最酷的其實是這點:就在剛剛,當你讀到「蘋果」這兩個字的時候,你的大腦出現某種程度的反應,就好像是蘋果真的出現在你眼前。你的大腦將你以前看過和嘗過蘋果的零碎知識加以組合,改變了感覺區和運動區裡的神經元激發,建構出「蘋果」這個概念的心智實例。你的大腦利用感覺神經元和運動神經元,自行模擬了一個不存在的蘋果。模擬的發生,就像心跳一樣迅速和自動。
 
在我女兒12歲生日的時候,我們借用了模擬的力量(而且還挺有趣的),為她舉辦了一個「噁心食物」派對。當她的客人到場時,我們端出塗上綠色食用色素的比薩,讓乳酪看起來好像發霉一樣,還在桃子果凍裡加入一些蔬菜,看起來就像是嘔吐物。至於飲料部分,我們把白葡萄汁裝在驗尿杯裡。每個人都感到噁心的不得了(真是完美的12歲幽默),有幾個客人連碰都不敢碰食物一下,因為他們不由自主地模擬了討厭的味道和氣味。然而,重頭戲是我們在午餐後玩的派對遊戲:藉由氣味辨認食物的簡單比賽。我們把糊狀的嬰兒食品(桃子泥、波菜泥、牛肉泥等等)巧妙地塗抹在尿布上,讓它看起來完全像是寶寶的便便。即使客人都知道這片污泥是食物,但還是有幾個人真的因為模擬的氣味作噁。
 
模擬是你的大腦對於世界正在發生什麼的猜測。在每個清醒的時刻,你都要面對從眼睛、鼻子、耳朵和其他感覺器官進來的嘈雜模糊訊息,你的大腦利用過去經驗建構假設(模擬),將之比較從感官接收的雜音。模擬以這樣的方式,讓你的大腦對噪音強加意義,選出相關的並忽略其餘的訊息。

1990年代後期,模擬的發現為心理學和神經科學開創了新的紀元。科學證據顯示,我們所見、所聽、所觸、所嘗和所聞大多是對世界的模擬,而不是對世界的反應。有遠見的人推測,模擬這個常見的機制不只用於知覺,也用於了解語言、感到同理、記憶、想像、作夢,以及其他許多心理現象。我們的常識或許宣稱,思考、知覺和作夢是不同的心智活動(至少西方人這麼認為),但有個通用過程卻能描述它們全部。模擬是所有心智活動的預設模式,它也是解開「大腦如何製造情緒」之謎的關鍵。
 
在你的大腦之外,模擬可能導致你的身體發生實質改變。讓我們以蜜蜂為例,稍微試試創造性的模擬。在你的腦海中,看到一隻蜜蜂在芬芳的白花瓣上輕輕跳躍,嗡嗡嗡地繞著花瓣尋找花粉。如果你喜歡蜜蜂,那麼想像翅膀的拍動,此刻會造成其他的神經元讓身體準備好更進一步觀察:讓你的心臟跳得更快、讓你的汗腺蓄勢待發,並且讓你的血壓準備降低。但如果你以前曾被蜜蜂狠狠叮過,你的大腦或許讓你的身體準備逃跑或做出拍打的動作,為此制定出一些其他模式的生理改變。每次你的大腦模擬感覺輸入,它都會讓你的身體做好自動改變的準備,這也讓你有可能改變你的感受。
 
你對蜜蜂做出的模擬, 根植於你對「蜜蜂」是什麼的心智「概念」(concept)。這個概念不只包含有關蜜蜂本身的訊息(牠看起來和聽起來像什麼樣、你對牠採取何種行動、你的自律神經系統的什麼改變讓你有所行動等等),還包括跟蜜蜂有關的其他概念(「草地」、「花朵」、「蜂蜜」、「叮咬」、「疼痛」等等)。所有訊息都跟你的「蜜蜂」概念融為一體,共同引導你在這個特定的脈絡下如何模擬蜜蜂。因此,像「蜜蜂」這個概念,實際上是大腦裡的神經模式集合,代表你的過去經驗。你的大腦以不同的方式結合這些模式,藉此知覺並靈活地引導你在新的情境中如何行動。


你的大腦利用你的概念,將某些東西聚集在一起,並將其他的東西分開你可能在看著三堆土時,把其中兩堆知覺成「小丘」,而另一堆則是「大山」,這些都是根據你的概念。建構是把世界看作一張壓扁的餅乾麵團,你的概念則是能切出界線的餅乾模具,界線不是自然存在,而是因為有用或有可取之處。這些界線當然自有物理限制,像是你絕對不會把山知覺成湖。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互有關聯。
 
你的概念是大腦用來猜測感覺輸入是何意義的主要工具。舉例來說,概念賦予聲壓(sound pressure)改變的意義,所以你會把聲壓改變聽成話語或音樂,而不是隨機的噪音。在西方文化中,多數音樂都是根據分成十二個等距音高的八度音階,這種編曲被稱為「十二平均律音階」。每一個聽力正常的西方人,對於這種普遍存在的音階都有概念,即使他們無法明確地加以描述。然而,不是所有的音樂都使用這種音階。印尼的甘美朗(Gamelan)音樂根據的是分成七個音高的八度音階,音高之間的距離並不相等。西方人第一次聽到甘美朗音樂時,更有可能覺得聽起來像噪音,聽慣了十二音音調的大腦,沒有具備甘美朗音樂的概念。我個人對迴響貝斯這種電子音樂有經驗盲區,不過我十幾歲的女兒很顯然有那個概念。
 
概念也讓製造味覺和嗅覺的化學物質有了意義。如果我端出粉紅色的冰淇淋,你可能預期(模擬)是草莓的味道,但如果嘗起來像魚,你會覺得很不協調,甚至可能覺得噁心。但如果我介紹它是「冷凍鮭魚慕斯」,提前警告你的大腦,同樣的味道或許會讓你覺得美味(如果你很喜歡吃鮭魚)。或許你認為食物現存於物理世界中,但事實上,「食物」這個概念嚴重受到文化影響。很顯然,還是有些生物上的約束,所以你不可能吃刮鬍刀刀片。但是有些絕對可吃的東西,卻不是每個人都認為是食物,例如「蜂之子」(hachinoko),這是一道油炸蜜蜂幼蟲的日本佳餚,但絕大多數的美國人應該會敬而遠之。這種文化差異就是因為概念。
 
只要你活著,你的大腦都會利用概念來模擬外在世界。如果缺乏概念,你會處於經驗盲區,就好像是你看第48頁的斑點蜜蜂。如果有了概念,你的大腦會自動且無形地模擬,快到你的視覺、聽覺和其他感覺似乎像是反射而不是建構。


現在請仔細想想:如果你的大腦利用相同的過程讓來自體內的感覺──心跳、呼吸和其他內部運動引發的擾動──產生意義,那會怎麼樣呢?從大腦的觀點來看,你的身體只不過是另一個感覺輸入的來源。來自你的心臟和肺臟、你的新陳代謝、你的體溫改變等等感覺,就像圖2-1中意義不明的斑點。在體內的這些純粹身體感覺,並不具有客觀的心理意義。然而一旦概念介入,這些感覺或許開始具有額外的意義。如果你坐在餐桌旁時感到胃痛,或許你會把它經驗成飢餓。如果流感季節即將來臨,或許你會把相同的疼痛經驗成反胃作噁。如果你是法庭上的法官,或許你會把疼痛經驗成被告不可信任的直覺。
 
在特定的時刻、特定的背景之下,你的大腦利用概念,賦予內在感覺意義,也讓來自世界的外在感覺有了意義,這些全都同時發生。你的大腦從你的胃痛,建構出飢餓、反胃作噁或不可信任的實例。
 
現在仔細想想,如果相同的胃痛出現在你嗅聞塗滿羊肉糊的尿布時,就像我女兒的朋友在「噁心食物」生日派對上所做的,你可能把疼痛經驗成噁心。亦或如果你親愛的另一半才剛走進臥房,你可能把疼痛經驗成一陣陣渴望。如果你正在診療室等待醫生說明健康檢查的結果,你可能把相同的疼痛經驗成焦慮感受。
 
在這些噁心、渴望和焦慮的案例中,你大腦中活躍的概念是情緒概念。就像先前一樣,你的大腦藉由建構那個概念的實例,從你疼痛的胃再加上來自周遭環境的感覺一起產生意義。
 
這是一個情緒的實例。
 
這可能就是情緒如何生成的過程。
* * *
 
回到我念研究所的年代,當時有個跟我一樣主修心理學的傢伙想跟我約會。我不是很了解他,老實說我也不太願意跟他出去,因為他沒有特別吸引我。但是那天我在實驗室待了太久,所以我答應他的邀約。當我們一起坐在咖啡館時,我很驚訝地發現,在我們聊天時,我感到自己的臉泛紅了好幾次。我的胃翻攪不已,我開始難以專心。好吧,我意識到我錯了,我很顯然受到他吸引。一個小時後,我們分開(在我同意再次跟他出去之後),我滿心困惑地回家。我走回我的公寓、把鑰匙丟到地上、吐了一地,然後在接下來的七天都因為流感而臥床。


相同的神經建構過程不只從斑點模擬出蜜蜂,也從翻攪的胃和泛紅的臉建構出吸引的感受。情緒是你的大腦對身體感覺是什麼意思的創作品,跟你周遭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息息相關。早從17世紀的笛卡兒(René Descartes)到19世紀的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被譽為美國心理學之父),哲學家長久以來一直在告訴我們你的心理決定了身體的意義。然而誠如你將學到的,神經科學現在讓我們看到這個過程(以及更多其他過程)如何在大腦中發生,當場製造情緒。我將這個解釋稱為「情緒建構理論」:
 
在每一個醒著的時刻,你的大腦利用過去經驗組織成為概念,以此引導你的行動,並且賦予你的感覺意義。當涉及的概念是情緒概念時,你的大腦就建構出情緒的實例。
 
如果有一大群蜜蜂嗡嗡嗡地從大門底下擠進來,同時你的心臟怦怦跳,大腦中過去被昆蟲叮咬的知識會賦予身體感覺意義,也會讓來自外界的景象、聲音、氣味和其他感覺產生意義,模擬出蜂群、大門和恐懼的實例。如果是在另一種背景下,例如觀看蜜蜂不為人知的生活的有趣影片,完全相同的身體感覺或許會建構出興奮的實例。或是如果你看的是童書中笑瞇瞇的卡通蜜蜂圖片,讓你想起了一起去看迪士尼電影的可愛姪女,你在心中建構的可能是蜜蜂、姪女和愉快懷念的實例。
 
我在咖啡館的經驗,也就是在我得到流感時感到的吸引力,傳統情緒觀點會稱之誤差或錯誤歸因,但這跟從一大堆斑點中看到蜜蜂沒什麼兩樣。我體內的流感病毒造成我發燒和臉紅,而我的大腦為這個午餐約會時出現的感覺添上意義,建構出真實的吸引感受──這是大腦建構任何其他心智狀態的正常方式。如果當我躺在家裡的床上、用溫度計量體溫時有完全相同的身體感覺,我的大腦或許會利用相同的製造過程建構出「感到生病」的實例。(相較之下,傳統觀點需要吸引和不舒服的兩種感受,好讓不同的大腦迴路觸發不同的身體指紋。)


情緒不是對世界的反應。你不是被動的感覺輸入接收者,而是主動的情緒建構者。你的大腦從感覺輸入和過去經驗,建構意義並指示行動。如果你沒有代表過去經驗的概念,你的感覺輸入全都只是噪音。你不會知道這些感覺是什麼、造成它們的原因,也不會知道如何表現來處理它們。一旦有了概念,你的大腦會讓感覺產生意義,有時那個意義是一種情緒。
 
關於我們如何經驗世界,情緒建構理論和傳統情緒觀點所說的故事大不相同。傳統觀點相當直觀:外在的事件觸發我們內在的情緒反應。這個故事的主角你很熟悉,像是住在不同大腦區域的想法和感受。
 
相較之下,情緒建構理論所說的故事跟你的日常生活不符:你的大腦無形地建構你經驗的萬事萬物,包括情緒這個故事的主角你不熟悉,像是模擬、概念和簡並性,而且同時在整個大腦中發生。這個不熟悉的故事為我們帶來挑戰,因為人們總是期待故事要有熟悉的結構。每一個超級英雄故事都假定有個壞蛋。每一個浪漫喜劇都需要一對面臨可笑誤解的美好戀人,最終證明一切都是誤會。我們在此的挑戰是,大腦動力學(還有情緒如何生成)並沒有遵循線性、因果關係這類的故事結構。(這種挑戰在科學中很常見,例如在量子力學中,因和果之間的區別沒有意義。)然而,每一本書都必須說一個故事,即使是像腦功能這樣非線性的主題。所以我要說的故事,就偶爾得違背人類說故事常依循的線性架構。
 
現在,我的目標僅止於讓你對情緒的建構有些直覺,以及這個科學解釋為什麼有它的道理。稍後,我們將看到這個理論結合有關大腦如何運作的最先進神經科學解釋,以及它闡明日常生活中的情緒經驗和知覺何以有如此大的變化。建構理論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快樂、悲傷、生氣、恐懼和其他情緒種類的實例,如何在不需要情緒迴路或其他生物指紋的情況下,由同樣建構斑點蜜蜂、多汁蘋果和嬰兒食物泥產生便便氣味的這個大腦機制建構出來。

我不是第一個提出情緒是被製造出來的人。情緒建構理論包含在一個更大、名為「建構」(construction)的科學傳統中,這個科學傳統認為,你的經驗和行為是在腦內和體內進行生物處理的當下被製造出來。建構依據的這一套古老想法,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當時的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曾說過一句名言:「沒有人能踏進同一條河兩次」,因為只有心智才能把不斷改變的河流知覺成不同的水體。今日,建構論遍及許多主題,包括記憶、知覺、心理疾病,當然也包括情緒。
 
關於情緒的建構論取向有兩個核心想法。第一個想法是,生氣或厭惡之類的情緒種類並沒有指紋。生氣的某個實例沒必要看起來或感覺起來像另一個實例,也不是由相同的神經元造成。變異才是常態。你生氣的原由不一定跟我的一樣,但如果我們在相似的環境中長大,很可能有些重疊。
 
另一個核心想法是,你所經驗和知覺的情緒,並不是你的基因的必然結果。必然的是:你具有某些概念來理解身體從外界接收的感覺輸入,因為(我們將在第五章學到)你的大腦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串連。即使是單細胞生物,都能理解環境中的改變。然而特定的概念,像是「生氣」和「厭惡」等,並不是由基因預先決定。你熟悉的情緒概念會像天生內建,只不過是因為你在一種特定的社會脈絡下長大,這些情緒概念在這個脈絡下有其意義、而且有用,因此你的大腦在你沒有覺察下,應用它們來建構你的經驗。心跳速率改變是必然的,但它們的情緒意義則不是必然。其他文化可能且確實會把相同的感覺輸入做出其他的意義解釋。

情緒建構理論融合了其他不同風格的建構的想法。其中一種名為「社會建構」,研究社會價值和利益在決定我們生於世上如何知覺和行動上,扮演了什麼角色。有個例子是關於冥王星是不是行星,這個判斷的依據不是天文物理學,而是基於文化。太空中的球狀岩石是客觀真實的存在,而且具有不同尺寸,但「行星」(代表特定的重點特徵組合)的想法是由人編造出來。我們每個人都以一種有用的方法了解世界,但這個方法在某種絕對、客觀的意義上不一定真實。至於在情緒方面,社會建構理論探討的是,感受和知覺如何受到我們的社會角色或信念影響。舉例來說,我的知覺受到以下事實影響:我是個女性、母親、在猶太教文化中成長的無神論者,以及生活在曾奴役黑人的國家裡的白人。然而,社會建構傾向忽略生物學,認為它跟情緒沒有關係。這個理論反倒指出,你的社會角色不同,觸發的情緒也有所不同。因此,社會建構論者主要關心的是外在世界的社會環境,而不考慮這些環境如何影響大腦的串連。

情緒跟你以為的不一樣──科學證據揭露喜怒哀樂如何生成

作者:麗莎.費德曼.巴瑞特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