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09 18:21:52Rounder
關於詩、祕密和缺席
湖南蟲答鄭聿：「寫詩之後，你在哪些地方缺席了？」
時間是一日之始，應該要睡的凌晨，我傳訊息給鄭聿：「快給我題目！」不久前，他才去校園和學生談詩，從午後雷雨降下時就預告了行程，且傻傻對雨喊話：「只准給我下到三點半！」時間一到，一個朋友敲我LINE：「好準，雨真的停了。」好像在說：詩人竟能呼風喚雨嗎！
但約定好的時間早就過了，鄭聿還是沒把題目給我，只能猜想詩人就算能呼風喚雨，靈感還是無法招之即來。而且也忙。同樣的系列活動，我也在中山醫學大學跑了一次。其實和誰談「詩」我都是有點尷尬的，好像戲劇裡常有的嫌疑犯和警察隔著一張桌子對坐，警察投石般砸過來問句：「說！你是不是在偷偷寫詩！都寫了些什麼！寫詩很好玩嗎！」一邊問還一邊拿燈閃我眼睛，我角膜疼痛左躲右藏，看著身旁大片鏡面雖然只反射出自己，但知道另一側，有人正分析著我每個反應。
因為寫詩、出詩集，我去了許多沒想過能到的地方，去學校演講、去頒獎典禮領獎，坐在喜歡的作家旁邊對談，和朋友合作的詩胸章，甚至別到了英國影星的毛衣上。我的詩集且代替我去了更多意外之地。就在鄭聿傳來題目的幾天後，也是凌晨，一個並不熟識的臉友傳訊過來，說曾將我的書送給一個哥哥闖了大禍的朋友，那朋友的哥哥最近過世了，她想起彼時送書的事，對方跟她說謝謝，於是她也想跟我說謝謝。那是個引起大量論戰的死亡，臉書上的意見像浪湧入，但又不像納莉颱風走過留下痕跡，樓梯牆上的惡水塗鴉那麼真實，相較之下，臉書啊、詩啊、文學啊，都那麼虛幻。也差不多是納莉來訪的那年，我開始寫根本不像詩的詩。那時的我，有想過自己的作品能真的安慰了誰，或讓誰做為禮物，去安慰另一個人嗎？
所以，要說因詩人身分而缺席，只怕相反的狀況更多吧。第一時間我還生氣鄭聿出這什麼鬼題目，好難答！他回我：「寫不出來代表你的人生好美滿。」
是這樣的嗎？我不確定，只知道原先打算要答：「缺席最多就是我的夢吧！」畢竟也確實曾為寫詩熬夜，雖然為了看日劇和逛糟糕網站而熬夜的時間根本最多。
但詩本身就是夢了，一個十幾年前沒想過可以徜徉的夢。人生或許一點也不美滿，經常讓人想一覺睡到老死。不過不行。還好，完成一首詩後，我經常是很好睡的。
湖南蟲答湖南蟲：「身懷祕密的人，是否較有潛力成為好詩人（或創作者）？」
或許是吧。尤其是詩。朋友曾說：坦白從寬的散文才好看。多年前幫電影《名媛教育》的書做外編時，也隨筆記下「什麼故事能比誠實的人生更好看？」也難怪，當你真心想保持距離時，全世界都會來掀你底褲。是，我都知道，祕密是最好的調味料，放鹽放糖放味精，根本像拿捏字數，一點一點鬆手。在這八卦的年代，私生活最好賣，但一個人，到底該為創作出賣自己到什麼程度，才不至太淡無趣，或太鹹傷身呢？
乾脆都寫進詩裡。很想哭時的笑、不可告人的眼淚、沒有羞恥心的那種羞恥、用許願的誠心發過的邪念、隱藏著病情般愛著一個人。
夢的悄悄話。
反正詩一向容許費解，像個有無數出口的迷宮，不見得每個讀者都能走到設計好的隱藏關卡、摸到彩蛋。就是摸到了，作者也能已讀不回。這無疑為詩人提供了安全的逃生路線——這麼說或許很俗濫，但寫得愈多、愈久，我愈發現，寫作到頭來都得是為了自己，也最好只為了自己，尤其像我這樣的不暢銷作家，真要找到什麼強迫自己坐電腦前苦思的動力，都像在說笑。投資報酬率這麼低，值得喪志的玩物這樣多，才沒有理由為難自己。不過身而為人，難免有身心靈全數棄械的時候，只能對邀約、日劇、書籍、美食，甚至對睡眠感到抱歉。被情緒綁架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時，我繳贖金似的敲打鍵盤；又因為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就寫成詩，不過分洩露自己容易動情的底線。
又有另一種魅力是，藏而不露。神祕當然是一種吸引力，不然人類幹嘛要想方設法抵抗引力往太空飛去？藏而不露就是神祕，類似詩的體質。但也不是想藏就有得藏的，必須先有寶物，對寫作的人而言，那寶物就是祕密。
有天，我做了個夢，坐在床沿背對個人脫衣服褲子，一邊脫一邊想，回過頭會看見誰呢？就在回頭的那一刻——
字數夠了是嗎？好。
湖南蟲答鄭聿——「寫詩之後，你在哪些地方缺席了？」
時間是一日之始，應該要睡的凌晨，我傳訊息給鄭聿：「快給我題目！」不久前，他才去校園和學生談詩，從午後雷雨降下時就預告了行程，且傻傻對雨喊話：「只准給我下到三點半！」時間一到，一個朋友敲我LINE：「好準，雨真的停了。」好像在說：詩人竟能呼風喚雨嗎！
但約定好的時間早就過了，鄭聿還是沒把題目給我，只能猜想詩人就算能呼風喚雨，靈感還是無法招之即來。而且也忙。同樣的系列活動，我也在中山醫學大學跑了一次。其實和誰談「詩」我都是有點尷尬的，好像戲劇裡常有的嫌疑犯和警察隔著一張桌子對坐，警察投石般砸過來問句：「說！你是不是在偷偷寫詩！都寫了些什麼！寫詩很好玩嗎！」一邊問還一邊拿燈閃我眼睛，我角膜疼痛左躲右藏，看著身旁大片鏡面雖然只反射出自己，但知道另一側，有人正分析著我每個反應。
因為寫詩、出詩集，我去了許多沒想過能到的地方，去學校演講、去頒獎典禮領獎，坐在喜歡的作家旁邊對談，和朋友合作的詩胸章，甚至別到了英國影星的毛衣上。我的詩集且代替我去了更多意外之地。就在鄭聿傳來題目的幾天後，也是凌晨，一個並不熟識的臉友傳訊過來，說曾將我的書送給一個哥哥闖了大禍的朋友，那朋友的哥哥前陣子過世了，她想起彼時送書的事，對方跟她說謝謝，於是她也想跟我說謝謝。那是個引起大量論戰的死亡，臉書上的意見像浪湧入，但又不像納莉颱風走過留下痕跡，樓梯牆上的惡水塗鴉那麼真實，相較之下，臉書啊、詩啊、文學啊，都那麼虛幻。也差不多是納莉來訪的那年，我開始寫根本不像詩的詩。那時的我，有想過自己的作品能真的安慰了誰，或讓誰做為禮物，去安慰另一個人嗎？
所以，要說因詩人身分而缺席，只怕相反的狀況更多吧。第一時間我還生氣鄭聿出這什麼鬼題目，好難答！他回我：「寫不出來代表你的人生好美滿。」
是這樣的嗎？我不確定，只知道原先打算要答：「缺席最多就是我的夢吧！」畢竟也確實曾為寫詩熬夜，雖然為了看日劇和逛糟糕網站而熬夜的時間根本最多。
但詩本身就是夢了，一個十幾年前沒想過可以徜徉的夢。人生或許一點也不美滿，經常讓人想一覺睡到老死。不過不行。還好，完成一首詩後，我經常是很好睡的。
湖南蟲答湖南蟲——「身懷祕密的人，是否較有潛力成為好詩人（或創作者）？」
或許是吧。尤其是詩。朋友曾說：坦白從寬的散文才好看。多年前幫電影《名媛教育》的書做外編時，也隨筆記下「什麼故事能比誠實的人生更好看？」也難怪，當你真心想保持距離時，全世界都會來掀你底褲。是，我都知道，祕密是最好的調味料，放鹽放糖放味精，根本像拿捏字數，一點一點鬆手。在這八卦的年代，私生活最好賣，但一個人，到底該為創作出賣自己到什麼程度，才不至太淡無趣，或太鹹傷身呢？
乾脆都寫進詩裡。很想哭時的笑、不可告人的眼淚、沒有羞恥心的那種羞恥、用許願的誠心發過的邪念、隱藏著病情般愛著一個人。
夢的悄悄話。
反正詩一向容許費解，像個有無數出口的迷宮，不見得每個讀者都能走到設計好的隱藏關卡、摸到彩蛋。就是摸到了，作者也能已讀不回。這無疑為詩人提供了安全的逃生路線——這麼說或許很俗濫，但寫得愈多、愈久，我愈發現，寫作到頭來都得是為了自己，也最好只為了自己，尤其像我這樣的不暢銷作家，真要找到什麼強迫自己坐電腦前苦思的動力，都像在說笑。投資報酬率這麼低，值得喪志的玩物這樣多，才沒有理由為難自己。不過身而為人，難免有身心靈全數棄械的時候，只能對邀約、日劇、書籍、美食，甚至對睡眠感到抱歉。被情緒綁架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時，我繳贖金似的敲打鍵盤；又因為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就寫成詩，不過分洩露自己容易動情的底線。
又有另一種魅力是，藏而不露。神祕當然是一種吸引力，不然人類幹嘛要想方設法抵抗引力往太空飛去？藏而不露就是神祕，類似詩的體質。但也不是想藏就有得藏的，必須先有寶物，對寫作的人而言，那寶物就是祕密。
有天，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坐在床沿，背對著一個人脫衣服褲子，一邊脫一邊想，回過頭會看見誰呢？就在回頭的那一刻——
字數夠了是嗎？好。
圖說：「前面陽光正面照過來，眼睛也不願意睜開。」——李榮浩〈自拍〉。
原刊於《印刻文學生活誌》１５４期，２０１６年６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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