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7 01:29:29Rounder
電車有雨
一個人搭上傍晚的電車，準備收假回部隊。平日擁擠而喧嚷的車廂內，因為下雨天，顯出了狼狽的氣氛，任身體碰撞而傘尖滴水在鞋上，也沒差了。有時候，人所謂的「卸下防備」，指的並非敞開心胸，僅僅是沒有力氣罷了。
在城市底下，那景象多少透露出災難般的情調。一群陌生人在彼此慌忙的眼神和侷促動作中，慢慢地協調舞步，試圖達到某種暫時秩序。我把濕淋淋的傘折好拿手上，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位子坐下。
拿出隨身聽、戴上耳機、旋轉至適當的音量、整理好情緒。列車一瞬間浮出地面，窗外濛濛小雨安靜地將遠處的山，變魔術般隱藏起來，彷彿掩護著時間正在進行的壞勾當。車廂內已各就各位，大家又回頭沉溺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對話或者無語，做著什麼或不做什麼。
一個一個，我觀察著他們。
車廂裡多數是下了課的學生，他們的制服，曾經也是我經年用以代表青春身分的象徵。穿著襯衫閉著眼，頭靠著椅背正在休息的疲憊上班族，一年裡，會不會有幾次是無論如何不想上車，或是不想下車的呢？那會是我以後的生活模式嗎？站在車門邊那群穿便服聊得很開心的大學生，也許是蹺了某堂無聊的課，正要準備去玩吧。
我深深懷念那樣能身體力行去對抗無趣體制的日子。
但其實一直是個好孩子、好學生、好軍人。大學之前從沒蹺過課，裝病請假都不敢。成績盡可能保持在中等以上，髮禁還大行其道的年代裡，每個月定期修剪，未曾違規。
可以輕狂的日子那麼短，不意警醒過來，已經全部浪費掉了。好比一個國中時期的同學，畢業前夕跑來向我抱怨，奇怪全勤獎怎麼會漏掉呢？學校是不是搞錯了啊？還有機會挽回嗎……說了非常多。我心想，啊是會怎樣嗎？領了全勤，聯考是會加分嗎？但他好介意，臉上不甘心的表情，像是下一刻就要去撞牆了。
只不過十年過去，老同學婚禮上拿著專業單眼相機按不停說要趁機鍛鍊技術的是他，約出來逛夜市邊走邊兩眼放光說要組BAND的是他，臉書上時不時分享去學沖浪去環島的，也是他。
今昔對照，真要以為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自此便是落入俗套的想像，悔不當初太過乖巧而後爆發一場性格變異勇於冒險的勵志公式。
然而有這樣的一回犯難也是不錯的吧？我都覺得自己連這公式都套偏了。還有最最政治正確的人生導師也要三不五時宣揚一下「不做怎麼會知道對錯」的「犯錯之美德」，我也算不上真正實踐過吧？
可是……算了。人生苦長，難免要有往事趁隙闖入心思中，變成死角裡的陰影。正好是服役的特徵之一：在一個最不該出亂子的時間點裡，憑白空想出最多造反的點子。
還是好好地看人吧。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們，都是我所無法看穿身分，進而為其捏造人生故事的。也沒差。車廂裡又有誰，能看出我背包裡其實裝著一套穿舊了的迷彩服呢？窗外的雨繼續下著，車廂內有雨水的氣味。傘上殘留陰霾的天氣痕跡，但水已經不滴了。
圖說：海上電車／電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