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

今天早上一個年輕朋友來拜訪我，他叫艾力克斯，坐輪椅，他明天要一個人出國自助旅行。

「我知道很辛苦，可是應該很有趣吧，我想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不去試試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個人旅行？」

艾力克斯7歲那年出了車禍，雙下肢癱瘓，此後的日子都必須坐在輪椅上。

他十歲才開始上小學，車禍之後三年，他變得很暴躁，生活中有一點點不如他的意，就大吼大叫、摔東西。家裡有客人，他躲在房間，如果客人執意要看他、跟他說話，他就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回答。他變得很彆扭，一直到他開始上學為止。

那是一個特別的小學，他的班級裡有許多跟他一樣不方便的小朋友。在他很不情願上學的第一天，一坐上交通車，就注意到旁邊一個坐輪椅的小女生。

她綁兩條小辮子，全身看起來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艾力克斯一上車，小女生就對他微笑，他看著她笑，羞怯得不知道怎麼辦，趕忙別過頭看向窗外。等他回頭看女孩，發現她還是笑，她正跟別的小朋友說話，說著說著，她的頭歪向一邊，再也轉不回來。

艾力克斯以為她在開玩笑，直到旁邊的小朋友幫小女生把頭扶正，艾力克斯才驚訝發現，原來小女孩連轉個頭的力氣也沒有。如果交通車急轉彎或緊急煞車，她的脖子向前傾，向左右兩邊斜，她甚至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抬頭、轉頭。

那，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那天起，艾力克斯就變了，發脾氣的次數變少。在交通車上，他會照顧小女生，小女生的頭歪向一邊，他會幫她把頭扶正。艾力克斯這麼做，她還是一直笑。小女生說，等她生日，請艾力克斯一定要叫爸爸帶他來家裡來玩，她媽媽會做好吃的蛋糕。艾力克斯說好，他一定叫爸爸帶他去。

然而，那個生日一直沒有來。

才考完第一次月考，女孩就一直住院沒來上課，後來就一直沒有再回來。有一天，老師告訴他們說，小女孩不會回來了，她上天堂去了，她在天堂的小學，繼續她國小一年級的功課。

艾力克斯一直想著小女生的微笑（他相信她出發前往天堂，一定也一路帶著微笑），小女孩的微笑沒有任何害怕，為什麼？那微笑裡好像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他，是什麼呢？

當時的小艾力克斯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單單是他可以自主、隨心所欲地轉頭、抬頭、低頭，他就應該要開心地笑了，就應該要笑得比小女生燦爛了，難道不是嗎？

小艾力克斯很快就適應了學校的生活，他發現唸書很有趣，他的功課很好，而且除了學校的功課之外，又看了很多書。念高中的時候，艾力克斯學會游泳，游自由式的速度直逼正常的游泳健將。然後家裡幫他改裝一部機車，他開始到處跑。上大學之後，他搞社團，兼家教，然後考上研究所。今年夏天論文口試通過，艾力克斯拿到博士學位。

好多小孩子會問艾力克斯：「叔叔你為什麼坐輪椅？」艾力克斯會耐心跟孩子們解釋，就好像孩子們問的是：「叔叔，蝴蝶為什麼有翅膀？」

上個月他考上汽車駕照，拿到駕照第一天，就一個人開車上高速公路。明天，他要一個人出國去自助旅行，坐著他的輪椅。

阿丁，艾力克斯說，他也不知道在下一個轉角，會有什麼東西等候著他。不過他不擔心，他說：「我不能因為不方便，就讓恐懼佔了我的便宜。」

南宮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