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辦公室，同樣的專訪，同樣的受訪對象，相隔一年，坐在記者艾茉莉面前的貝多芬看起來很不一樣。他依然洋溢神采，但面容明顯清瘦許多，最重要的是他的象鼻子也不見了，那可是貝多芬的正字標記。

一樣是經營出問題，有些公司負責人選擇逃避（那些掏空公司、捲款潛逃海外的傢伙，經常是媒體報導的焦點），但完美基因董事長貝多芬選擇面對，他留下來解決問題，並且用一種特別的方式提醒自己犯下的錯誤：服用公司研發失敗的藥品，讓自己臉上長出象鼻子。

「相信我，」貝多芬說：「每天早上醒來，在鏡子裡看見一個怪物，絕對不是什麼好玩有趣的事。最好你不必出門，最好你整天待在家裡，只要你出門，你就會面對所有人目光的掃射，他們的眼神會幫助你想起你是個醜八怪，搞不好有些人還會在心裡OS說：嘿，你這個怪胎，你跑到街上來幹什麼？你這個樣子能看嗎？你化妝舞會搞到街上來啊？街頭不是你的馬戲團，你要表演就回你家去吧你……真的，有一段時間在路上看到警察，我都有種錯覺，覺得他們好像會上前取締，把我當一個表演的流動攤販。」

艾茉莉微微一笑：「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把自己弄得這麼不堪？」

「大家都太健忘了，包括我自己在內。每天有那麼多事情發生，好像你犯再大的錯都沒關係，沒有人記得一個禮拜前的頭條新聞。但是健忘或假裝自己犯的錯不嚴重，是不負責任的。所有的錯誤都會造成傷害，我們不能輕忽傷害，也不能遺忘錯誤，我們需要一個沈痛的提醒，一個每天看得到而且看到會痛的提醒。所以我臉上長出象鼻子，總經理有豹紋，其他一級主管也都變成怪胎。這是非常好的提醒，臉上的標記幫助我們記得，我們有能力把世界變美麗，但一不小心，我們也可能創造出許多怪物。」

「不過苦難的日子終於結束了，您總算告別您的象鼻子，您是怎麼挺過來的？有象鼻子應該很不方便吧？」

「當然不方便，每次要親老婆，我都得先把鼻子舉起來，」貝多芬笑笑：「不過吃印度菜的時候，象鼻子倒是很管用。現在我變回正常人，這證明我們有能力也有誠意改正錯誤。人生充滿意外，你永遠都不知道會在哪裡跌一跤，也不知道哪一天你臉上會長出象鼻子，你沒有辦法規劃意外。重要的不是『意外』，重要的是你怎麼處理『意外』。你可以憎恨它，你也可以跟它和平相處。旅行的時候你會迷路，迷路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如果你慌張，如果你匆忙，如果你只是急著找路，你就會錯失路上的風景。經驗告訴我，最美的風景，通常是在迷路的時候遇見的。等到你七十歲，我想你記不得每天的朝九晚五，你會記得的那些讓你看到風景的意外。我沒有挺過來，我只是碰上一個意外，然後在意外之中找出樂子。」

「您怎麼看那些掏空公司捲款潛逃的人？」

「我覺得他們是癌細胞。我剛動了一個小手術，切除肝臟一小塊腫瘤。你知道嗎？癌細胞是生命力最強的細胞，它不像一般正常細胞，它會不斷分裂，分裂就需要養分，但是人體養分有限，癌細胞為了壯大只好吸取其他正常細胞的養分。掏空企業的人就像人體裡面的癌細胞，他們奪取不屬於自己的資產，不管別人死活，跑到國外去享樂，以為自己可以在境外逍遙，但他們錯了，他們忘了癌細胞的下場。沒有一個癌症患者會坐以待斃，他會想盡辦法消滅癌細胞，不管是切除、化療、放射性治療，癌細胞面對的攻擊非常慘烈。就算你夠強悍，這些攻擊都無法阻止你掠奪養分，但吸收過多養分，卻是導致患者死亡。患者死亡你就沒有養分可以吸收，你贏了，但你的勝利卻帶來你的死亡。我當然也可以落跑，丟下公司捲款潛逃，變成不管別人死活的癌細胞。癌細胞是強有力的，但癌細胞的強大只會創造自己的死亡。」

貝多芬停下喝了一口茶：「我相信因果，我年紀大了，物質的東西越來越難讓我快樂，我需要的東西很少。對我而言，幸福就是能夠在夜裡睡個好覺，不用擔心惡夢會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