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28 00:52:00007

陽光普照「三」

今天的天氣滿熱的,我穿的長袖和長褲不到幾節課的時間就已經濕透了,即使這樣,我臉上那一條紫紅的瘀青還是無法遮掩。
打從一進入教室以來,我就可以感受到其他人又害怕又帶著輕蔑的表情,我靜靜的坐在教室,下課時連一步門口都沒有踏出,班上其他人則從四處偷偷的看著我,觀察我臉上明顯的傷痕,悄悄地在臆測我的行徑。我知道他們怕我,正確來講應該說是嫉妒的成份比較重吧!在這個班級裏,大家都是滿高分進來的,也都曾在國中時期鶴立雞群,可是當大家都實力差不多時,那種優越感很快就消失殆盡了,誰不認真,誰就註定要往後站的時代,像我這種不和他們一起假惺惺的互說:「我都不會耶!」或是「怎麼辦?我都沒有看完!」等一下子就可以被別人識破卻又冀望別人相信的蠢話時,自然而然就被掛上了「驕傲」「自大」等名號。現在聽說有些人甚至在背後言之鑿鑿的說我長大一定會成為「智慧型犯罪」,我聽到了只是感到很可笑。因為把這個訊息傳給我的同學,是不是在我背後也跟他們一樣呢?
還是阿斌他們夠真誠,有話直說,雖然行為比較強烈一點,但是我就是喜歡和他們在一起,那種沒有互相比較的壓力。好不容易一直捱到下課,我如釋重負的準備走出校門口,因為車子被老爸扣住,我只得走到公車站,和一大群人彼此擠壓著渡過最無聊的時刻。
走著,走著,忽然背後有人在叫我,我轉過頭一看,竟然是阿斌。我不好意思的為我老媽昨天在派出所的行為向他道歉,他卻緊張的說:「猴子被人砍了。」
我們匆匆趕到醫院時,猴子已經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病房了,一進去除了撲鼻而來的藥味,還看到一層層厚實的紗布裏住猴子的四肢及臉,他爸和他曾祖母站在一旁照料他。
阿斌激動的問猴子:「誰做的?」猴子虛弱的轉過一隻沒被傷到的眼睛,嘴角輕輕的說:「今天早上蹺課去推桿時,因為對方輸了不肯付錢而跟他們打了起來,結果有人帶刀,幾個圍過來拿刀砍我。」
「他總共被砍了三十幾刀,雖然沒有傷到內臟,可是卻失血過多,等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差點休克。」伯父沉重的說。而阿斌緊抓著猴子的手,一直激動的問猴子是誰做的。
就這樣在一片死寂沉沉的醫院病房裏,我們互相注視著也不知道該再繼續講什麼,就向伯父道別。在臨走的時候,伯父再三的感謝我們來看猴子,可是他卻意義深長的對我們講了幾句話:「今天我兒子會這樣,你們這些做朋友的是不是應該也要負一些責任?」
我很不好意思的快步走出醫院,這時阿斌很悲憤的說:「對!他爸說的對,我們的確要為猴子負一些責任。」說完就對我說要找人去談判。我很想跟阿斌解釋他爸的意思並不是要我們去負責什麼,但是阿斌卻嚴肅的問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我不知道要不要去耶?因為明天還有考試啦!」「沒關係,我不會勉強你啦!」阿斌看我遲疑著,便拍著我的肩膀說道。
短短的時間內我在內心反覆的掙扎:「我有什麼事,阿斌哪一次不是點頭就做?反正只是要找對方理論給個交代,我都不幫他是不是太不夠朋友了?」想到這,我堅決的點了頭,用充滿義氣的聲音對阿斌說道:「好!我們去找砍猴子的那些人談判。」

夜晚八點整,我偷偷把家裏的車騎出來。約二十幾台車鬧哄哄的堵滿了整個路口,大家彼此磨擦推擠著,每個人的心情看起來好像異常興奮。這時忽然有一台搖搖晃晃的卡車聲音嘈雜的靠了過來,我們不約而同的轉過去看,原來是一台運送豬隻的卡車,豬隻彼此推擠著白皙而痴肥的肉體,「咦咦喔喔」的噴出酸濁的臭氣。有一隻豬公很像要硬上旁邊的母豬,擠得她滿臉愉悅的慘叫。阿斌看見,側身笑笑的對我說:「你看,都快要被送去宰了,還一點都不知道死活。」一下綠燈亮起,我們就隨著那台車一起出發。
站在人群中,我手裏拿著開山刀,身體不知道是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竟然有一點發顫。我內心有點疑惑,這就是所謂的談判嗎?為什麼看起來好像是要械鬥的樣子?阿斌站在前面和對方的代表談判著,兩方的人馬就在背後隱隱約約的一觸即發。忽然一聲「幹!你少欺人太甚。」在空氣中爆響開來,接著我看見阿斌拿出藏在衣服裏的刀,劈頭砍在對方的肩頭上。
對方像殺豬叫似的倒在地上翻滾,他的人馬立刻騎著車衝上來了。阿斌跑回車上,其他人早已衝出去掩護著他,只有我一個人拿著刀,佇在那不知道要該怎麼做。「到底有什麼怨恨,要這樣互砍?」我無法理解的沉思著,「喂!小心。」阿斌這時忽然疾衝過來,對方一個人拿著雪亮的刀鋒欺身向我靠近,我卻仍愣愣的看著他們拿著利刀在彼此身上模擬戰鬥的姿態。刀已經下來,我看著一道白光從空中劃下,整個人呆在那邊嚇的喊不出聲音。阿斌衝過來硬是用後背頂了那一刀,我回過身來,把手上的那支刀刃狠狠的送入對方的手臂,他哀嚎的扭動著身體,阿斌只是悶啍了一下,隨即又把手上那支刀削掉他整片大腿的肌肉。
我傻傻的看著手上那支舔著鮮紅血液的刀鋒,驚訝的發現連青蛙都不敢宰殺的我,現在竟然能毫無困難的一刀砍進人的身體,血水汨汨的從阿斌的背後流出,他虛弱的對我說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我所能想像的界線,一切事情好像就在極荒謬的情況下順利進行。轉過身,我一腳跨上機車,還沒發動引擎,後面有人使勁把我拽下車。我驚慌失措的跟對方求饒,他卻毫不留情的拿起手中的挫刀劈頭就砍。我立刻用手臂擋在額頭前,刀鋒一劃,就在手臂上開出一條長長的血路。我看肌肉往外翻開,血不停的流,整個胃立刻噁心的翻了起來,我癱在地上猛吐,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來。對方拿著刀又靠了過來,我只顧對著地上用力乾咳,渾然無所覺刀鋒又再度的逼向頸部。「小心!」阿斌忽然大叫,我轉過頭一看,阿斌騎著車往偷襲者的腰上撞過去。他慘叫一聲,手中的刀應聲而落,我簡直氣瘋了,我撿起那隻刀,瘋狂的對他大聲吼:「你知道嗎?砍下去很痛耶!我已經跟你說對不起了,你幹嘛還要再砍我我?我認識你嗎?我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嗎?」他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後移動,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情,我指著他:「你愛砍,我就讓你知道被砍是什麼滋味。」我的刀還沒下去,阿斌先用機車壓過他的雙手,他痛苦的扭來扭去,看著那位連名字都不清楚的人,頭上梳著過度老成的髮型,勃張的散落在額頭上,身上誇張的凡賽斯使他像極了一個虛弱的牛郎。我冷冷的把刀丟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我會死掉嗎?我想沒有人能給我解答,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趴在地上,我看著紅色的血液從肩膀慢慢的流出來,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麼激烈的方式結束生命。
一直到被抬上救護車的擔架上,身穿白衣的醫療人員,恍惚間我還以為是傳說中的鬼魅。直到氧氣源源不絕的送入呼吸道,我才從他們的口中知道原來自己是在被警車追逐的時候,失速撞上安全島。他們嚴厲無情的批評我,沉重的譴責現在年輕人完全走了樣。我靜靜的想著,他們有沒有年輕過?當他們年輕時候是不是也曾被那一代的大人視為離經叛道的一群?而我呢?當我成了大人,是否還會用同一套去對待我的下一代?
靜靜的躺在擔架上,先前看過的那部「猜火車」的片段便不自主的浮到眼前。當男主角一開始用鄙疑的口氣不屑的說著:「選個工作,選個職業,選好牙醫,選個大電視機,選好車子,選好房子,問題是我幹嘛要做這些事?」可是最後他卻吞了錢,改用無奈的口吻說:「選個工作,選個職業,選好牙醫,選個大電視機,選好車子,選好房子,然後生一大堆孩子來煩死你。」想到連他都得屈服於無奈的現實,我沮喪的就想拔掉嘴上的氧氣管大叫:「選擇聯考,選擇好大學,選擇爛斃的交通,選擇結婚,究竟是我在選擇生命,還是生命在選擇我?看著偷偷打盹的護士,多褶的皺紋依舊逃出粉底的掩蓋,而另一位眼神呆滯的男人則專注的算著這個月到底要交多少會錢,看著看著,眼淚不小心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