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15 10:02:13絃歆

微笑。說* ;【迷戀魅君】4 

【第四章】

  她在等待,每天張開眼醒來的那刻起,她就在等待他、想著他。淡淡的喜、淺淺的
甜、絲絲的幸福滲入她憂鬱的心,它們一分一秒慢慢地為她清除掉積壓多年的愁怒怨憤
,她的眉頭不再終日糾結。

  偶爾、偶爾在他背過身去的剎那間,陽光會在她臉上駐足,偷偷地描繪出一分笑意
。偶爾、偶爾在他低下頭幫那棵不知名的植物澆水時,小小的幸福感會攀上她多愁的容顏,映出春意盎然的燦爛。

  梳梳頭髮,父親為她請來的特別護士幫她換上新衣。蘋果綠的及踝洋裝襯托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

  「織昀,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羅院長很有眼光。〞

  說話的是特別護士楊庭君,她是個溫和心細的女人,在〞華心醫院〞當了近三十年的護士,和羅家的關係早已從上司部屬變成朋友,雖然她沒有直接參與羅家的故事,但多年來亦分擔了不少羅家人的心情。

  「是羅院長還是羅太太?〞織昀歎口氣,這兩三個星期以來,他們小心翼翼的照護她全看在眼裡,是疼惜、是補償早已不重要,他們都盡力了。

  「你都知道?那……你是不是可以……〞

  「君姨,如果接納他們,我會恨我自己。〞她知道君姨要說什麼,這段日子她聽太多了。靠入枕頭裡,她拿起伯墉給的綠色植物,輕撫狹長的葉面和抽高的小花莖,她不會解釋自己的心情。

  她坐上床沿,握住織昀的手說:「織昀,我把你當成自己的晚輩才說這些話。你母親已經去世了,留著她的遺憾讓自己不好過,並非聰明的做法。〞

  「我這輩子都不會好過了。」

  「你感受不到他們對你真心的疼愛嗎?」

  「我懂,可是要我貪圖那份疼愛出賣自己的良心,我……〞

  「誰讓你出賣良心?父親疼女兒、女兒崇愛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啊!」她傾全力說服。

  「可是他不愛我母親……〞她噘起嘴。

  「所以你也不可以愛他?固執!〞伯墉的聲音插了進來。

  織昀抬頭,望上他一臉春風笑意,他拍拍手上的輪椅對楊庭君說:「君姨早!〞

  「早!你今天不是輪休,怎麼又回到醫院來了?」

  「我啊!天生勞碌命閒不下來。君姨你今天不是要請假?〞

  「對,我要到台中幫我父親過壽,晚上怕趕不回來,我托了陳姐來幫你洗澡。〞

  「我可以自己來。〞織昀忙道。

  「別逞強!明天我就回來了,千萬要記得吃藥,三餐要準時吃……〞她嘮嘮叨叨地叮嚀道。

  「放心。有我在,你快去趕火車吧!〞伯墉直把她往門外推。

  「好、好別推我,唉!真快,都要過九十大壽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活到這個歲數,人生無常……〞她咕噥著走出門外,引得伯墉和織昀相識而笑。

  伯墉轉過頭對她說:「走吧!我推你出去走走。〞

  出去?真的嗎?她愉快地深吸口氣,突然好想念窗外的新鮮空氣。〞你吃過早餐了嗎?」

  「沒有。〞他摸摸肚皮誠實作答。

  「君姨帶一鍋鹹粥,一起吃吧!〞

  「好!〞伯墉拿碗盛滿一碗遞給她.剩下的他捧著鍋子吃起來。〞太棒了,這是玫杏姨最拿手的鮑魚粥,我太有口福了,早起的鳥兒果然有蟲吃。〞

  又是她?她怎能領受她那麼多的盛情,織昀對著滿滿的稀飯發愣。

  他三兩下把鍋裡的粥解決,湊近她的碗,誇張地舔舔唇〞真的很好吃,你不快一點,我就要動手搶了。」他溫熱的氣息染紅了他的臉。

  「不給你!〞她難得調皮。

  「是嗎?我又不等你給,我要動手搶。〞他張口就碗硬是搶下一口。

  織昀朝他吐吐舌頭,快速地把稀飯吃光。

  「那麼餓?看來我明天得請玫杏姨煮一大鍋,才夠填飽你的胃。〞他似笑非笑的瞧著她。

  發現中計,她別過身不理會他。

  「生氣了?好!我自動消失讓你消氣。〞他轉身往外,在門關上剎那間,織昀急得忙出聲喚人。

  「賀伯墉你回來!〞

  「氣消了?那麼快,不會吧!〞

  她扁扁嘴,第一次體會到身為殘障者的不平衡。

  「你說要帶我出去走走,除非你身上的肥肉都食言得來的,否則你不可以言而無信
。〞

  「肥肉?居然污辱我這一身肌肉,你說,我身上哪有肥油?〞他拉高袖子,露出手
臂上方的肌肉。

  「挖掉那些為數稀少的肌肉,剩下的全都是肥油。〞

  「亂說!挖掉『雞肉’,剩下的還有『牛肉’、『羊肉’、『魚肉’就是沒有肥肉。〞

  「那麼好用,下回七月普渡把你抓起來往供桌一擺,『牲畜祭品’就齊全了。」

  「沒錯,再把你往瓶裡一插,各色鮮花也有啦,就是少了幾樣素果,還得跑趟菜市
場。〞他拐個彎贊美她。

  他的贊美她聽懂了,直覺地垂下紅撲撲的臉。

  「臉紅了?需不需要打一針降血壓劑?〞

  「我才不要打針。〞織昀猛揮手,這陣子她打針打怕了。

  「若是等你血壓自動降下來,天就黑了,那……我不等你,直接把你這顆紅蘋果拿
到大街上叫賣。〞他一面說、一面把她從床上抱起擺入輪椅中,碰到他厚實的胸膛,她
居高不下的血壓更難降得下來了。

  他帶她搭計程車、捷運,上上下下費好多工夫才把她帶到目的地——木柵動物園。

  「你累不累啊!把我老遠帶到這裡來『走一走’,會不會太辛苦?〞她調侃他。

  「我是受某大市議員之托,帶你出來測試台北市的殘障設施做得夠不夠好,政府有
沒有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錢?〞

  「欺負殘障人士你很得意嗎?」她斜脫他一眼。

  「有一點!〞

  抬槓同時,一個小販走近,伯墉掏錢買了兩頂動物帽子。

  他把老虎圖樣的帽子戴在織昀頭上,大象形狀的戴在自己頭上,可是他的頭太大,
加上過長的象鼻子,他每走兩步象鼻子就因重心不穩頻頻往前垂,惹得織昀嬌笑不停。

  「你在笑我?嘲笑別人是不好的品格!〞他蹲下身把象鼻子頂上她的額際,搔得她
發癢直往後躲。

  「你的樣子好笨拙。〞

  「沒辦法,大象嘛——可是它無害呀!哪像你這只母老虎.誰見了都要嚇得落荒而
逃。〞他誇張地繞著輪椅〞逃〞兩圈。

  「哪你為什麼不逃得遠遠?〞她一語雙關地問。

  「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一點都不可怕。〞他也一語雙關地回答


  他把她徹底看透了.她老是用叫囂掩飾不安、用兇狠隱瞞恐懼。在囂張的聲聲怒罵
中,她的心是害怕怯懦的,在用力推開周遭人的時候,她是孤單寂寞的。她的的確確是
只紙老虎。

  「等你試過我的爪子後,再來評斷我是否無害還來得及逃。〞

  面對她的挑釁,他一笑置之。買過票,他把她推入園內,慢慢陪她一處處走。

  「你做事都這麼仔細嗎?」伯墉問。

  「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看某種動物時都要花很久的時間,是在研究它的習性還是特徵?〞

  「我在觀察它們的皮毛,看看適不適合剝下來做毛皮大衣。〞她突然變身為一O一
忠狗裡的庫依拉。

  「真的假的?〞他睜大眼,對上她臉上的邪惡笑容。

  「當然是真的,尤其是對你身上這層皮,質地細緻、保暖又通風,我感興趣極了。


  「我先聲明,我身上這一件是非賣品,再多錢都不割愛!〞

  「好吧!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樹上那兩件吧!〞她指指樹上那兩只無尾熊——哈雷
和派屈克。

  「噓!別讓動物保育協會的人聽到。〞他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輕言:「我這個
有為青年對蹲苦牢缺乏意願。〞

  織昀反握著摀住的嘴巴的大手,稍稍拉開,也學著伯墉在他耳畔輕語,〞反正我不
能跑、不能跳,跟蹲苦牢沒大大差別,多拖個好朋友下水,才能稍稍平行我不平衡的心
態。〞她沒注意自己已經把他排在『好朋友’的行列中,但他注意到了。

  握住她的肩膀,他說:「既然是『好朋友』赴湯蹈火自然萬死不辭,但是我人入獄
就沒人陪你出來逛一逛,所以還是請你饒了這兩只愛睡覺的小傢伙吧!反正它們『無害
’。〞

  「說得挺有道理,姑且聽你一回!〞她手推輪子把自己送往前。

  「剛剛說到動物保育,我想到一個笑話,說給你聽。〞

  「要收費嗎?」跟他在一起,織昀變得輕松快樂,現在的她像一個真正的調皮美少
女了。

  「免費!但聽完笑話要記得起立鼓掌。〞

  「鼓掌辦得到,起立就免了吧!〞她指指〞控〞了石膏的腿。

  「好,成交!聽好哦——有一個養豬的老伯,他把每只豬都養得肥肥胖胖,有天有
個年輕人走來問他:『阿伯,你都喂豬吃什麼?’阿伯回答:『我餵它們吃餿水啊!
’年輕人說:『我是動物保育協會的人,我要控告你虐待動物。’第二天,又有一個年輕
人問他同樣的問題,阿伯換了說辭,他說:『我喂豬吃漢堡、薯條、可樂和汽水。’年
輕人一聽大怒,指責他說:『我是世界人權協會的員工,世界上有多少人類都吃不飽,
你居然讓豬吃那麼好。’第三天,又有人來跟阿伯問一模一樣的問題,這回阿伯歎口氣
說:『我拿一百元給豬,叫它愛吃什麼就自己去買。’”聽完,織昀笑得差點合不過氣。

  「唉!做人難、難做人、人難做啊!」他加強戲劇效果般地長聲歎息。

  「我不行了……〞她抱住腰,笑得前仆後仰。

  「不行?你有這方面的困擾?沒關係,我利用職務之便.開一個月的威而剛給你服
用,保護一服就立刻『行’!’這話把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笑意重新引爆。

  他推她走入靈長類區,看著幾隻懶懶的小猴子趴在樹上一動也不動,大概被熱昏了


  「我再說個有關猴子的笑話。〞

  「你又要說笑話?等等,我先把下巴裝牢,免得掉了還要勞煩你賀大醫生。〞

  他蹲在織昀面前,用他的手拍拍她臉頰和下領,〞不錯!結構組織還不錯,應該不
會那麼快垮掉。〞

  「多謝誇獎!〞

  「OK?笑話開場——有一小男孩到森林探險,走著走著越來越熱,他一看四下無人
就脫光衣服,赤裸裸地在森林走著,這時有一只猴子在樹上蕩,小男孩看見它一直跟在
身後趕都趕不走,就惡意地取笑猴子說:『哈哈!你的腦袋那麼小,一定是個大笨蛋
’,沒想到猴子學他也指向小男孩說:’哈哈!你的尾巴那麼短一定是個運動白癡!〞

  笑話退場,織昀瞪他一眼:「在淑女面前說黃色笑話?我看你不會因違反動物保育
法入獄,會因妨害風化入獄!〞

  「沒那麼嚴重吧!〞他擠擠眼,又推著她走人夜行館。

  「它們真勇敢,敢在黑漆漆的地方行動。〞走出夜行館,織昀歎氣搖頭。

  「又有心得?〞

  「如果碰上颱風,夜行館裡黑漆漆的,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嚇壞?〞

  「你怕黑?〞

  「不只,我還怕雷聲閃電、狂風暴雨,就算我讀過一百次風雨雷電的形成因素,我還是止不住害怕的心情。〞

  「為什麼?〞他把她推到樹蔭下,讓微風拂去她的燥熱。

  「我從小就怕雷兩,夜晚只要一打雷閃電,我就會哭。哭得好淒慘。那時候,媽媽晚上常常要到醫院值夜班,留我一個人在家,我記得有回颱風來襲,風好大、雨好大,一陣閃電狂雷過後突然停電,我嚇死了,摸著黑打電話給媽媽,媽媽一聽到我的哭聲,放下電話馬上趕回家。

  就這樣子我躲在屋角一直等、一直等,過了好久好久,媽媽都沒有回到家,我心裡閃過好多可怕念頭,那個晚上我流乾了淚、哭啞了嗓子,將近天亮時媽媽才家,她渾身濕透。開花的雨傘早就壞得不能再修復,看到我時,她抱住我拚命跟我說對不起,說她叫不到計程車只能一路走回家。

  她淋之夜的雨,病了好多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必須懂事、必須長大,媽媽醒來時我對她講的第一句話是——『媽媽,我長大了不再怕打雷閃電,以後你不要為了我冒雨趕回家’。從那次後,只要一打雷我就會躲到床底下,把耳朵塞得緊緊的假裝沒聽見。〞淚水濡濕了她的眼,〞往事〞對她而言都是不堪的呀!

  伯墉擁她入懷,為她拭淨眼角淚滴,〞現在還會伯嗎?」

  「怕!好怕、好怕——我克服不來那種恐懼,只要一打雷.我就感覺到死亡。她抱著雙臂,想拂去滿身疙瘩。

  「為什麼?〞總有原因的,是哪個環結扣住了她的恐懼,他不明白,但他深信,愛可以克服一切,只要給予足夠的關懷,終有一天她會不再害怕。

  「不知道。〞搖搖頭,對這一切地無從解釋。

  「不談這些,我們再去逛逛。〞他推開她離開這片傷心。

  他們一路聊、一路逛,他們認識了許多動物也更認識了彼此,他們開心地笑著、用著、玩著,直到夕陽西下、直到晚霞映入眼底,直到兩人突然發現對方牽動了自己的心。

  「今天真愉快,我從來都沒有這麼快樂過。〞織昀靠入椅背,努力把今天的一切刻入心版。

  「快樂是件很容易的事。〞

  「那是對你這種事事如意的人而言。〞

  「我沒有事事如意,但是我心胸夠寬闊。〞

  「你在反諷我心胸狹窄?〞

  「你的智商很高嘛!總是能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她掄起拳頭想追打他時,才想起他一閃身,她那兩條早處於罷工狀態的廢腿根本無從追趕。

  織昀對著伯墉大喊:「你這個庸醫,我的腳什麼時候才能站起來。〞

  「我要到法院按鈴控告你譭謗。〞他也在人群那端對她〞遙喊〞。

  「除非你有本事讓它們立刻站起來,否則我的『口供’永遠都不會更改。〞

  「你當我是成仙的神農氏,仙指一點,傷口就會完好如初啊!」

  「神農氏?算了吧!你比較像燧人氏,到處點火把人家好好的情緒燃出怒焰。

  「喂!羅織昀,你覺不覺得我們很像隔空喊話的兩岸?〞

  「是啊!只要你承認『一個中國’,我就不再演習,不再亂髮射飛彈,把你們的股票打得雞飛狗跳。』〞

  他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隔著人群互相喊話,喊到最後兩人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伯墉走近她,揚揚手中的照相機說:「為了向你的後代子孫證明,他們的祖先不是『做不出微笑表情’的怪物,我把你的笑容全拍下來了。」

  他記得她說過的話?織昀心中湧出一股暖流。〞它們會是我這輩子最美好也是唯一的回憶!〞

  「小姐,一輩子是很長的,我保證你會有無數的『美好回憶’。〞

  「會嗎?我不敢確定。〞

  「會的,下次我帶你去六福村,那裡有大怒神、風火輪、海盜船……〞

  「那你要多準備幾支強心劑,我不想在六福村裡香消玉殤。〞

  看著她彎彎的眉、水靈靈的眼,看著她柔媚的嬌顏……脫去了禁騖不馴後的她是攝人心魂的小精靈,伯墉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他的唇寬寬的,有些冰冰涼涼、有些甜蜜滋味,是剛才的霜淇淋還未在他口中化去吧!〞甜〞竟在她的唇齒間漾開,形成漩渦將她的魂魄吸進去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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