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點兒不合群
以下是一篇有感而發的側寫，寫得內斂而節制，也因為這樣更顯張力。如果你有空，也不妨看一下文章之後網友的反應。這也是網路部落格讓人留連的特質之一：讓人找到一個可以暫時群聚且相濡以沫的落腳處。
就是有點兒不合群
昨天，去北大醫院和我的高中同學阿文做最後的告別。天氣真好，路上暢通，從二環上機場高速，到五環，然後就到了平房殯儀館。
我還記得高中物理老師拿著作業本問：“阿文，誰姓阿呀？”
然後，她就在哄笑中上去，把自己的作業本拿回來。
這是個有脾氣有性格的丫頭，我的同學說，“她一直說要出去玩，結果就在病倒之前去了一趟香港，一輩子哪裡也沒去。”
我不知道何以唏噓，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夢想，也不知道有多少夢想沒有實現，她說過，要開一個小酒吧，這樣自己就有喝酒的地方了。這個酒吧在一個大學的門口，有日記本，好多學生在上面寫寫畫畫，那個地方適合學生約會。
之前，我知道她生了個女兒。
之前，我知道她在沙市做一個專案，她的工作是建築設計。
之前，她在建工學院上學，在動物園那個服裝商場旁邊，我有一次在那裏想買一雙球鞋，好像到建工學院去向她借了五塊錢。
那時候的姑娘都樸素。很少有頹廢範兒的，所以在學校裏她那樣子顯得很特別，頹廢範兒，一望即知，她對這個世界，對她自己都不那麼滿意。但這也不妨礙她高高興興的活著。
在建工學院的食堂門口，我遇見我一位師兄，他畢業之後在這所學校當團委幹部，像很多前輩一樣，他跟我說過一條人生格言：“如果你看一個人是傻逼，他過得還比你好，那你就一定要想辦法過得比他好，你不能讓傻逼在你腦袋上頭。”
我唯唯諾諾的答應，但我當時就知道，我能有什麼辦法，大家各活各的吧。
我和團委幹部在食堂門口聊天，然後他看見阿文來了，團委幹部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就走開了，他知道，人以群分。
我 和阿文是高中那個班裏最後入團的兩個，上到高三了，要考大學了，班主任一看班裏居然還有兩個人不是團員，就讓我們入團了。其實，我們兩個當時也不算什麼落 後分子，學習都不太好，成績都是倒數的，但我們也不怎麼搗亂，我們好像就是有點兒不合群，可（讀作科）不是那種落落欲往矯矯不群似的不合群，就是那種無可 無不可的不合群，現在，經過20來年的磨練，我還是能在萬千人中一眼發現這類人，彼此心照不宣。這類人想的事兒，想問題的方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但彼此也沒什麼好交流的。
阿 文上高中的時候好像就是有點兒愛曠課，有時候下午的課，回頭一看，她座位空了。不過她喜歡學習，她上夜校，學吉他學畫畫，她的手挺大。我們班裏學習再差的 人也能考上大學，當然，我們兩個上的都不是什麼好大學。我們上了大學之後，還去過玉淵潭公園，我們稱之為八一湖，坐在樹林裏發呆。後來她遇到了個麻煩事， 被學校開除了。
我們大概有四五年沒見過。有一陣兒，我聽說她在亞洲大酒店做了一個裝修，路過亞洲大酒店，看見一商店，門口有一個西藏小姑娘的大幅頭像，我認定那就是阿文的作品，不過，我也沒問過。再後來，大家忽然就人到中年了，偶爾聚會一下。有次吃飯，我坐在她旁邊，看見她的IPOD，就想看看她都在聽什麼，拿過來一看，還TM是平克‧佛洛德(註：美國搖滾哥星)。說實話，我受不了這個，我年輕時就受不了這個。
我們在她那個酒吧裏還聊過兩次，但說了什麼也忘了。
然後，我4月的一天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去醫院看她，她打了嗎啡，睡了半天才醒來，她說等我好點兒咱們再約啊。我們都知道她好不了。我的一個同學，她的閨蜜，一直在醫院裏陪著她。5月的時候，我發短信給閨蜜：“怎麼樣了。”回信是“不怎麼樣。”
真生硬。
過了會兒，那閨蜜的短信來了：“剛才是阿文拿著我的手機給你回的短信。”
那，這就是阿文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不怎麼樣。
還是挺生硬的，像她的風格。
後來我看到一段話——
為成為想成為的人，我們往往創造出許多虛無縹緲的理想來，然而人生軌跡不是理想決定的。而是人類內心的無意識力量決定的，這些力量促使人採取行動，行動定義本質。人從起初靠理想活著，到後來活得有點自知之明，期間充滿了痛苦。
親愛的阿文，你到底有過什麼樣的理想呢？你這輩子有什麼遺憾呢？那些情感的掙紮到最後有什麼意義？這些問題挺傻的，但我永遠也無法找到答案。我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有個性的姑娘，可這個性到底是什麼呢？我們不是一樣，看見藍天碧海就會高興，看見有創造性的東西就會欣賞，我們不是一樣，得了病就會疼，疼到厲害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我們不是和所有人一樣嗎？你去世那天是端午節假期的前一天，北京下了雨，電閃雷鳴的。端午節期間，超市里有好多人，買了好多好吃的，最後在殯儀館，那兒也有好多人，辦手續也要排隊，外面的空地上也站了好多人，我們送的花籃扔在地上，靈車停在角落裏，這是你肉體的最後存在，你的小女兒嬉笑著跑過來。親愛的阿文。我們就是有點兒不合群，但我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怨恨，我們就是有點兒對付不了它。
親愛的阿文，你最後的樣子真的不好看。我打算忘了。我要記著你坐在建工學院教室裏的桌子上，背後是一幅冷冰冰的建築畫，你穿著帆布球鞋，講著你正在學什麼，看起來你對你要學的東西挺有興趣，你對你要做的事情滿有把握。
- 我們就是有點兒不合群，但我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怨恨，我們就是有點兒對付不了它。
我彆彆扭扭的活了大半輩子，被你一言說中。對付還是有些主動，我覺得是應付。我們應付不了它。
高不適 | 發表於2010-06-22 08:50:31 [回復]
- 剛參加完同學聚會回京，我們兩個班級，72名同學，已有3個男生走了，其中的兩個，還娶的是我們的同學，提起亡人，哭的稀裏嘩啦，許多人一起跟著哭了
zelda |發表於2010-06-21 21:45:41 [回復]
- 我喜歡白描的文字。筆底波瀾暗潮湧動。
chacha | 發表於2010-06-21 21:42:03 [回復]
- 希望她在那裏過的很好。
初識° | 發表於2010-06-2121:07:44 [回復]
- 寫的不動聲色有讓人唏噓不已，好文字
人，是不是要經過如此種種的壓榨才能成個型啊
瘦骨銅聲 | 發表於2010-06-21 18:55:30 [回復]
- 生命.....
子寒 | 發表於2010-06-2118:51:14 [回復]
- 很棒，尤其最後一段極其感人
littish| 發表於2010-06-21 17:53:41 [回復]
- 這篇應該是《過得去》的續。在這個無聊、擰巴的現實世界裏，幸好，還有這樣好的文字，以及文字後面的真性情！儘管有無奈和痛苦，還是擁抱那些美好的東西吧。那些未老先衰的面孔，遮不住孩子們無邪的笑臉。我們對付不了這個世界，但是我們可以不尿它。我們就是不合群。
東至 | 發表於2010-06-21 17:27:10 [回復]
- 非常感動。
東斜女 | 發表於2010-06-21 15:23:38 [回復]
- 阿（讀科還是婀還是啊？）好像是少數民族姓氏？阿姐姐是少數民族？你也是？老覺得你像滿族。
木由 | 發表於2010-06-21 14:59:27 [回復]
- 說實話，看完這篇文章，有感受到了嘴邊，卻發不出來，於是又看了一遍，又發不出來，如是看了三遍，總算平靜了些。有點兒不合群的人，別人不理你，你又何須理他，他是天是地又如何？你還是你。
大猩猩 | 發表於2010-06-21 14:42:06 [回復]
- 真誠感人，讓人感慨。。。
老麥 | 發表於2010-06-21 12:02:48 [回復]
- 苗師傅，好文字啊！
橫戈 | 發表於2010-06-2111:32:23 [回復]
- 看得我心情難過
xiaoli| 發表於2010-06-21 09:42:24 [回復]
- 看的我堵得慌，喘不過氣來。
luoguo| 發表於2010-06-21 09:10:20 [回復]
- 妙哥哥：我要是先於你走，你也給我寫一篇這樣的文章哈。你要是先於我走，我還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來。
小駱駝 | 發表於2010-06-21 09:06:11 [回復]
- 先生，文字真好，謝謝！
遙知不是雪 | 發表於2010-06-21 08:35:39 [回復]
- 我能有什麼辦法，大家各活各的吧……
博芝 | 發表於2010-06-21 08:11:50 [回復]
- 別想那麼多了，走自己的路~
tiantianshou | 發表於2010-06-21 01:01:01 [回復]
- 沒那麼彆扭的事兒，回歸自然應該是可喜。她活出了自己的樣子，我覺得就很贊，不管金木水火，穿馳最終不是也為塵土？！
Silence| 發表於2010-06-21 00:56:33 [回復]
- 我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有個性的姑娘，可這個性到底是什麼呢？我們不是一樣，看見藍天碧海就會高興，看見有創造性的東西就會欣賞，我們不是一樣，得了病就會疼，疼到厲害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我們不是和所有人一樣嗎？
謝謝！
tree | 發表於2010-06-21 00:41:26 [回復]
- 我們就是有點兒不合群，但我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怨恨，我們就是有點兒對付不了它。
看得老娘眼眶發熱
花枝亂顫 | 發表於2010-06-20 23:57:22 [回復]
- 要是你不太願意和那麼多人在一起，你就沒辦法告訴他們。他們會認為，其實你一個人呆著挺好的，想著想著就不在乎了。
Zjy | 發表於2010-06-20 23:16:46 [回復]
- 可是不合群 又能怎麼樣呢
ray | 發表於2010-06-2022:55:38 [回復]
- 希望我死的時候，身邊也有像你一樣的朋友
洪點兒 | 發表於2010-06-20 22:46:51 [回復]
- 得過場重病,好像快要走出來了,真是生命無所謂長短了,珍惜當下吧.
XXX | 發表於2010-06-20 21:57:32 [回復]
- 兩個人呢,懷念,都快大2了,不過也還不是團員
iou90 |發表於2010-06-20 21:51:55 [回復]
- 我一大學同學現在也在醫院，她爸爸查出癌症晚期。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假小子，上學那會我們經常互相開玩 笑。上周她在qq裏告訴我她回國了，我還以為她又在折騰我。這次是真的，怎麼就成真的了？我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想，想那個跟一幫絲毫沒有音樂氣質的人搞樂 隊，人生以不斷戀愛為宗旨的大姑娘。這次在見面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模樣。她家離我家不遠，我約了她兩次，她都說等爸爸穩定一些再說。我也希望象渡
- 其實，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個不合群的人！
大力 | 發表於2010-06-20 21:42:56 [回復]
- 明天又是星期一了，又要匯到人群中了，只是不知快樂在哪裡。
joyce |發表於2010-06-20 21:28:47 [回復]
2010-06-20苗煒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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