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24 12:52:27無遮,小光,一休
《大悲咒》的故事 (二)
(轉貼)
《那一百零八天》簡介
從2006年初起,出版界私下流傳著一個消息,有關大塊文化董事長郝明義的妻子患了一場很奇特的病….
又有一些消息說,郝明義已經著手在寫一本有關這個過程的書……
但是傳言歸傳言,郝明義仍然一如平常地進行他的工作,從沒有在公開場合談起過這件事。
事隔一年之後,郝明義終於一次把他這一年的記錄,整理成一本完整的書,公開給所有曾經與未曾耳聞這件事的讀者。
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一場曲折的經歷,
一本藉由愛與宗教的力量走出與不知名病症搏鬥的經驗分享,
一本以病人家屬身份,提醒你也提醒你所愛的人重視與自己切身相關的醫療提醒;
引起感動、平息憤怒、揭露質疑,
透過郝明義寫下的真實故事,了解生命真諦,看見光亮!
郝明義以病人家屬身份側寫太太發病的真實過程,
不知名的病症襲捲原本平靜無波的家庭生活,
幾經轉診及多向求醫而無改善的情況下,
逐漸走進一個混合了驚悚與推理小說類型的生死經歷。
清澈記實的筆觸不改以往,
書中不少驚險萬分的場景,令人咋舌,
語調之中卻又溫情滿載,讀來令人感動;
鉅細靡遺紀錄事件發生的過程,深刻的經歷也促使郝明義寫下給讀者兩個有關疾病的提醒
-一是有關「自體免疫」問題的疾病脈絡,提醒讀者這愈趨近檯面的現代疾病;一是「醫源性」問題,書中更以完整的章節探討,在在深刻提醒讀者與大眾留心自身病症與求助醫療時易發生的狀況,並歸納出13項使用醫療體系的注意事項。
郝明義在這本書裡也第一次公佈了他從不為外人所知的宗教信仰,寫出了「一個黑戶佛教徒」的自白,與讀者分享他在十六年前曾經有過的神祕經歷,以及在這次妻子住院期間又深深受到的震撼。
郝明義希望讀者能透過他們在生死關前掙扎這一百零八天的經過,為讀者提醒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和兩個疾病有關。
其中一個是越來越多人患得的現代病,「自體免疫」。
另一個是任何使用醫院的人都可能避不了的「醫源性疾病」。
現代人常因身心壓力,莫名病痛容易找上門;
而若病人與醫生之間又疏於溝通無法真正掌握病情,就更容易判斷錯誤,這些問題根深於整個醫療環境生態,
也讓郝明義急欲呼籲大眾與醫療體系必須相對負起責任,勿無病卻犯了愛上醫院的習慣,
造成台灣社會大量「消費醫生」的惡性循環。
第二件事情,和宗教信仰有關,這就留給讀者於書中慢慢探研。
作者簡介
郝明義
1956年出生於韓國。
1978年台大商學系國際貿易組畢業,次年開始進入出版業工作。
1988年任時報出版公司總經理,1996年離任。同年秋,創立大塊文化。
1997年初接任臺灣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兼總編輯,1999年底離任。
2001年創立「網路與書」。
現任大塊文化董事長,與網路與書發行人。
著有《工作DNA》(大塊文化)、《故事》(大塊文化)、《那一百零八天》 (網路與書)、《他們說》(網路與書)。
譯有《如何閱讀一本書》(臺灣商務印書館)、《2001:太空漫遊》(遠流)
《那一百零八天》目錄與全文
楔子
第一個五十八天
疑雲四佈.風暴來臨.收拾一半的戰場.暫時停止呼吸.
黑暗與光明的形狀.一個聲音與答案
第二個四十天與第三個十天
五月底之前.第二次住院.完全一樣又完全不一樣的情景.
最黑暗的沼澤.進進退退.重見光明.第三次住院的註解
這本書要提醒的第一件事:你也可能遭遇的兩種疾病
對使用醫院的人的十三個建議
這本書要提醒的第二件事:有關宗教信仰
一個黑戶佛教徒的自白
後記
(全書內容 http://www.ucareicare.net/showthread.php?t=97)
(以下為摘錄部份)
黑暗與光明的形狀
May 14th, 2007
我們三人穿過空蕩蕩的舊大樓,在濃濃的夜色中攔到一輛計程車,出發了。
那天夜裡的氣溫十分低,我坐在車裡,把圍巾圍住了大半個臉,呼氣不斷在眼鏡片上形成霧氣。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只看著外面台北市比 較熱鬧的街景逐漸轉入台北縣比較冷清的夜色。在一棟一棟黑黑的樓房之間,色彩最鮮明的,反而是紅綠燈的顏色。綠燈、紅燈、紅燈、 綠燈,我呆呆地看著窗外,腦袋裡好像在想著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唯一記住的,是S老師提醒我L太太不會收我的錢,不要付她 錢,但是可以送一點水果,並且帶兩瓶礦泉水去給她加持一下,於是車子快到土城的時候,看到一個水果攤,就要邦邦下車去買這些東西。
第一次去,所以花了點時間才找到。
夜裡九點多,那附近大致已經一片漆黑。下了車,找到門牌號,借著他們樓下玻璃門內透出來的燈光按了對講機,讓我有點聯想到《大法 師》的經典場景——一個人站在一個透出燈光的房子外面。雖然角色是顛倒的。
L太太家是一間十分普通,也相當典型的台灣公寓住宅。大門內就是一間大客廳,客廳裡放著一張很大的供桌,上有觀世音菩薩的畫像, 以及神像。我轉頭往旁看,牆上則掛著一幅很大的〈大悲咒〉。我看到〈大悲咒〉,原先還有點不安的心放了下來。S老師強調過,一定 要相信L太太,她的符咒才會有用。現在知道了L太太和我是同樣的信仰系統,要相信她完全沒有問題了。
L太太要我先在供桌前上香,拿出一張黃紙寫下J的姓名住址,然後開始「問事」,要我把經過講一遍。我很摘要地說了一遍。她點點頭 ,說之前S老師和那位同事就已經說了些情況,她也幫我消解了一些。另外,聽了我幫J禱告轉病之舉,她也警告這種事不可輕試。
我問她如何解決這次冤親債主的事情。
L太太很肯定地搖了搖頭,說:「據我們所知,這並不是什麼冤親債主。這次純粹是卡陰,撞上的。」
她繼續說,「你太太喘不過氣,是因為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動脈的位置。另外,她現在住進了加護病房的那張床,有一位老太太一直沒有 離開。她覺得那張床是她的,現在一直在踢你太太的背。」我想起J剛才一直在嚷背痛,我根本還沒告訴L太太她背痛的事。
她凌空做了幾個手勢,很肯定地說,「我們菩薩已經去化解了,把這兩位都請走了。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兩個人,而是在於你太太進 了加護病房,加護病房裡太多其他人虎視眈眈。」
我一聽,這才體認到J的處境有多險。她在普通病房,被人掐住脖子掐到必須送進加護病房,但是進了加護病房,裡面又有這麼多人等著 一撲而上。我的背脊都涼了。
我問L太太那怎麼辦。
L太太說,「加護病房是危險之地,不要久留,一定要趕快想辦法離開。沒有出加護病房之前,我可以給她兩個符,一個貼在胸前,一個 放在她的床單底下。這樣就可以給她一個防護罩,保護她在加護病房裡沒有事。可是,重要的還是得趕快出加護病房。」
這樣,L太太畫了兩個符給我,註明了掛在胸前的和貼在床單底下的區別。然後又把我帶來的礦泉水做了加持,註明先後飲用的號碼。我 上香禱告了一會兒,就和岳母與邦邦出了。
計程車趁著夜色,回程比來路快了許多。為了節省時間,我在車上先把要掛在她胸前的符咒裝好了袋子。快十一點的時候,我們到了舊樓 ,穿過杳無人跡的大堂,聽著自己的足音迴盪在身旁,急行軍似地趕到了加護病房。我按了門鈴,聽到護士的聲音,就說:「我是病人的 家屬,我們拿到一些要給她的符咒和加持水,想送進來給她。」
護士開了門讓我們進去,只說,「那裝好了之後要趕快離開。」
我和岳母進了J的病房。她醒著,正在看電視。電視上已經是藍軍一片慶祝勝利的新聞。我問她還好嗎,她點點頭。
我跟她解釋了一下帶來的東西的作用,別的沒多說,就和岳母一起幫她把胸前和床單下的符咒都安置妥當,把加持水交給護士,然後就走 了。
在加護病房門口,剛脫下隔離衣,要出來的時候,一位醫師走了過來。他說,「你是那位病人的家屬嗎?」
我說,「是。」
接下來他說的話,我有那麼一陣子以為是聽錯了,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他說,「你太太發生了個非常奇怪的情況。她的白血球數目,從早上的六千多降到六百多。」這個「六百多」的確是把我給搞矇了。
上次住進加護病房時,J的危急在於白血球高到快四萬的情況,這次再怎麼想,我也想不到會聽說她的白血球可以一下子降低到「六百多 」。(事實上,當天J血液指數紊亂的情況遠不止如此。後來我才知道,一種叫作儲鐵蛋白Ferritin的東西,正常指數應該在一 百六十以下,在那天驗出來的指數是兩萬一千多。)
在我的震驚中,醫師接著講了些話。大致意思是,白血球這麼急速下降,非常危險,他們已經和血液科一位教授通過電話,討論如何處理 。他們懷疑這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得了一種名叫「噬血性」的什麼病,如果要走這條路的治療,他們要採取非常激烈的手段(詳細病名和 方法,我不記得了),但是這種手段的風險非常高,萬一有一點點反彈,後果就不堪設想。而另外一條路,則是繼續加大抗生素的劑量, 用抗生素來壓制,試試一兩天。我在那「六百多」白血球的震撼中遲遲走不出來,一面聽著他說話,一面也什麼都沒聽進去。我只能點頭 ,然後離去。離開後,想到應該提醒護士照加持水瓶的編號餵給J喝。
夜色更濃,氣溫更低。天地茫茫,我有點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第一次體會到鬼與魔的形象與力量。小說與電影中的那些青面獠牙,吐著 舌頭的可怕形象,萬不足以形容。我第一次體會到,在加護病房那些滴滴作響的儀器設備的螢幕上,那些看來很科技的指數曲線,在我轉 過頭沒有注意的剎那,很可能正以突變的圖像來綻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我打電話給Q,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拜託他,說今晚想去他那裡,請他幫忙修個法,並且借他的佛堂打一夜的坐。從血氧到心跳數到血 壓到白血球數,現在碰上這麼多科學難以解釋的事情,這是目前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雨中的祈求
邦邦陪著我,我們兩人又搭著計程車在黑黑的夜色中趕到了新店。
Q幫我做了一個火供。
我看著那個火供容器裡的火光,心裡五味雜陳。想著J,想著我們努力奮鬥了這麼久,曾經因為佛菩薩的保佑以為一切已經太平無事,現 在卻又碰上這麼奇特的遭遇,現在別無他法,只能一心祈求佛菩薩的保佑了。
Q做著火供,我許了三個願。
火供完了之後,在那個漆黑的天空底下,我整個人空蕩蕩的。我覺得自己只是一粒微塵,不知道在命運的風中將如何飄蕩的微塵。你已經 體會到,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已用盡,或者說,就算還沒用盡,也沒有任何可以使力的地方,你唯一可以使力、著力的,唯一可以依靠的, 只有佛菩薩。
我唯一能做的,只能回歸到信仰,以全心全意的力量,祈求觀世音菩薩聽到我的祈請,來幫助我解決這個我已沒法解決,醫院也難以解釋 的難題。
我癱在自己的輪椅上,仰著頭,閉著眼,以自己心底的聲音,一句一句地背誦〈大悲咒〉,呼喚大悲觀世音菩薩,把自己筋疲力盡的身心 ,全心全意地交付給祂。
我的聲音很小很小,很弱很弱,很慢很慢。天地再大,我只剩下這一句句的〈大悲咒〉可以誦持,可以依賴。我祈請觀世音菩薩聽見這裡 有一個人在如此呼喚祂。
我仰著頭,閉著眼睛,唸著唸著,突然感覺到一滴涼涼的東西滴到了臉上。然後又是一滴,兩滴。
我聽到有人說下雨了。我沒睜開眼睛,但是寧可相信那是觀世音菩薩聽見了我的祈禱,用祂的甘露水滴了我。
後來我在將近兩點鐘的時候才進屋子,在佛堂他們為我準備好的位置開始打坐。他們幫我準備得十分周到,從穿的,到喝的,蓋的,都恰 到好處。再過了一會兒,所有的人都去就寢,佛堂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而手機一直沒有響。現在只要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醫院通知什麼。
我面對著遠處的佛菩薩和護法,默唸起〈大悲咒〉,一遍一遍。實在太累了,就原地俯身休息一下,然後再坐直,繼續持誦。這天寒流來 襲,夜裡不是普通的冷,我想不能讓自己感冒,用毛毯把自己包得嚴嚴密密的。不時睜開眼睛看看手錶,三點,四點,五點地過去了。快 要天亮,我累得又再俯身的時候,近乎在半醒半睡之間,我突然聽到了三響聲音。
那個聲音來得十分奇特。有點像是香板,但又不像香板那麼硬脆,很像是一種裡面灌滿了水的氣球,帶著彈性和回音,在什麼東西上敲了 三下。我聽到那三聲,突然覺得那應該是很吉利的象徵。
我繼續坐到快十點的時候,才起來和邦邦一起準備去醫院。Q說他等一下再到,讓我先走。我離開的時候,一方面因為天氣實在太冷,跟 他借了件衣服,一方面跟他說我聽到三響聲音,J應該沒事了。
J感受到的事情
上了車,我東想西想。等一下看到J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完好如初?不成人形?雖然佛菩薩已經透過那三響聲音給我了很好的預示,實際 到底會是什麼情況?我想到昨天的種種,只覺天地悠悠,自己的渺小,也因而又感受到那麼巨大又不可知的未來。
邦邦一如既往,保持著沉默。昨晚他陪我到半夜就先睡了。我伸手握住邦邦的手,他也緊緊地回握。對感情內歛的他來說,這已經是他情 緒莫大的表達了。
我們父子握著手,車子開到了T醫院。
到了加護病房,還沒到開放探診的時間。這裡的門口貼著一張張病床的病人姓名(不完整的),以及一些他們的資料。我看其中大部份都 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五十歲的都很少。J的三十六歲,絕無僅有。我看著她的床號,想到L太太說的那張床上逗留不去的老太太,站在 加護病房的門口,感慨萬千。
到了十一點,可以進去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出了太陽。陽光從走廊的窗子曬進來,走廊也明朗起來。轉進J的房間,這間屋子的窗帘也拉開,完全不像昨晚那種陰 森森的氣氛。從窗口望出去,外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綠地。這下子顯得這個小病房別有一番風景。
當然,風景的主角是最重要的。J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我握起她的手,問好嗎,她點點頭,說是好多了,應該沒有問題了。我相信是L 太太的符咒發揮了作用,還要和她說什麼,醫生進來。
我問他白血球的數目,他說已經上升到一千多,有改善,會繼續用抗生素。但是昨天白血球數目只剩六百多的情況,讓他們十分擔心。雖 然他們知道不久前J才做過骨髓穿刺,檢查也沒有問題,但是現在血液系統的指數這麼怪異,他們認為有需要再做一次骨髓穿刺。
我聽他說得有道理,就說:「好。」
J在一旁則微弱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做。」
我握握她的手,說:「沒關係啦,再做一次也好。」
她搖搖頭,沒再說什麼。
這時醫生說:「那你們考慮一下,手術同意書就放在那裡,你們要做就簽一下。」我說好,醫生就出去了。
醫生才出去,J突然聲音低促地說道:「我跟你說,佛菩薩說,千萬不能做骨髓穿刺。如果做了,那就會走錯路,我就會真的病危,救不 回來了。」
她講話的這種語調,我在上一個加護病房聽過。我心頭震了一下,就趕快點頭,說好,沒問題,我們不做。我問她,佛菩薩到底是怎麼跟 她說的。她說,早在醫生進來說這件事情之前,今天早上她就看到一幅影像。影像是她在簽一張骨髓穿刺同意書,她才剛簽好,風吹過來 把同意書飄起來,露出底下另外有一張「病危通知書」。除了這個影像之外,她說同時還有一些聲音傳來。那是一種很多元的訊息感受, 她無法解釋得太清楚。
這時邦邦出去,換Q進來。Q來,看J恢復這麼好,也十分高興。他還把自己戴的念珠拿來借J掛在床頭,另外送了些佛像夾在佛經裡。 Q和我都鼓勵J繼續努力持誦六字大明咒就可以。這樣,我們看一切都沒有問題,探病時間結束,就出來和Q與他兩位弟子一起去吃飯。
午飯後,Q他們回去,我和邦邦又去了T醫院。
兩點鐘探病時間開始,我才進了病房,問她,「六字大明咒唸得還好嗎?」突然發現J一臉緊張,把右手食指豎在嘴上,「噓」了一聲。
我問她怎麼了。
她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他們就在四周。一直想靠近過來。」
我一聽,這下子麻煩大了。剛才不該大意,讓Q離開。
J小聲地求我,「拜託你叫他們走開好不好。」她說,她可以感受到很多人想靠近她,甚至想進入她的身體,但是因為符咒的力量,他們 又進不了,所以一直在她身旁徘徊。
午後的房間裡靜靜的,陽光也照在那裡,我環顧除J之外沒有別人的病房,感到一絲絲寒意。
我說好,就東揮一下手,西揮一下手,說,「嘿,你們走開,不要來打擾J。」先讓她安心一點之後,我說再打個電話給Q問他該怎麼辦 。
Q講的一番話很有道理。他認為在加護病房裡逗留的這些人也很可憐,他們無處可去,所以只能待在這裡。有些人認為對付一些鬼就是要 趕他們,消滅他們,但是Q認為那不是辦法。這裡是他們的家,我們不能來了反而要把他們趕跑。Q的建議是,好好跟他們談。告訴他們 我們來只是過客,在這裡待個幾天就要離開,我們不要跟他們作對,希望他們也不要跟我們作對,讓大家先在這個房間裡共處一下。
我照他的建議,很鄭重,很緩慢地對著寂靜的午後病房講了一段話。講完後,我想到一個道理,覺得可以安慰一下J。我跟她說:「其實 妳不必因為感受到他們在四周而害怕。應該為自己有覺察到他們存在的能力而高興才對。過去妳完全沒有覺察能力,別人對妳的身體進進 出出也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現在妳感受到他們想進來但是又進不來,這是妳自己已經有了警報系統。妳應該為自己的警報系統啟用而高興 才對。何況妳感覺到他們想進來又進不來,那是表示L太太的符咒在發揮作用,所以不用害怕。」
聽我這樣說,J比較安心了,也聽進去了。如此我陪她到探病時間結束,帶著不捨離開,但是看她的神情,應該是可以應付了。
下午回家去休息了一下。菲姨告訴我,寶比這一陣子從來都不哭的,但是不知道怎麼,昨天晚上一直不停地哭鬧,她怎麼哄都沒有用,哄 了很久才把他哄睡。我想起寶比連目睹他媽咪呼吸不過來而掙扎的時候都沒哭,昨晚卻大哭大鬧,應該是母子連心,他自己也體會到媽咪 遭遇到極危險的情況了吧。我感到一陣凜然。
又一個訊息
七點的時候,我再去看J,這一次,岳母也來了。
我進去問她怎麼樣,J幾乎是帶著笑容說沒有問題了。她已經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個防護罩啟動。她覺得自己十分安全。我聽她這麼說, 也鬆了一口氣。接著她跟我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趕快幫我申請搬離加護病房。佛菩薩說要趕快離開這裡。明天就離開。佛菩薩說 明天離開加護病房的時候,會出一點狀況,但是叫我放心,祂們會保護我。」
即使是我已經相當習慣也能接受J聽到的各種聲音,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第一,昨天才情況那麼危急地住進加護病房,明天就又要搬出 去?我雖然也想趕快出加護病房,但是並沒有想到就是明天;第二,上次要搬離加護病房等了幾天都沒有普通病房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 哪是明天想搬就搬得出去的事?
我跟J說了我的顧慮。她說,「病房的事你不用擔心,佛菩薩說你可以保留原來的病房。」我從來沒聽說過病房可以保留的事,就說出去 問一下醫生。
我找到了醫生,先問他J的情況明天能不能出加護病房。他看了一下資料,說:「如果明天早上還是這種情況,那就可以出加護病房。」
我問他第二個問題:「我們原來的十五C病房可以保留嗎?」醫生聽了之後,反問了我一句:「你昨天離開的時候,沒有辦保留嗎?」我 說不知道這個規定,所以沒有辦。
醫生說,因為這兩天是週末,可能病房還沒有出去。他幫我打電話問一下十五C之後,告訴我,病房果然還在,不過要正式確認,辦理保 留,還得明早親自去辦。
我這樣帶著喜出望外的心情回到了病房。病房裡,J和岳母在愉快地聊著天。J在感嘆佛菩薩力量之偉大、之驚人,說將來出院後要好好 修行,並且說要帶著岳母一起修行。岳母說好,一面把一件J常穿的衣服蓋到她的腿上。衣服才蓋到她腿上,J猛然問了一句:「這件衣 服是去拜拜過嗎?」
岳母點點頭。
J緊跟著又問:「這是佛教系統的,還是道教系統的?」
岳母說:「都有啦,以後再跟妳說。」
J一聽,急急地說道,「不行不行,趕快拿開,不能道教的,只能佛教的。」
岳母聽她這麼堅持,就把衣服收了起來。
我則跟她說了一下剛才去和醫生談的過程,說病房果然還保留著。然後,我們想了一下佛菩薩說要出加護病房時會有些干擾是什麼意思, 要如何小心留意。我能想到的,是從舊大樓到新大樓的路途要經過一些走道,一些地下通道,可能路上會碰到一些什麼意外。不過這些事 情也只好到時候再說,反正我會找邦邦跟我一起過來。
這樣,探病時間到,我帶著相當輕鬆的心情和J說了拜拜,離開醫院。剩下的是明天早上再來接她出去。
我決定今天再到Q那裡打坐,一方面感謝佛菩薩,一方面再繼續求祂們的保佑。今天邦邦不陪我去。
到了Q家,他又再點一個光明燈。他說他會持續做一個禮拜。我因為昨晚幾乎整夜沒睡,所以太累,和衣倒在地板上睡了一會兒。這一睡 睡得有點麻煩,一方面我出了一身汗,一方面又被冷風冷到,所以再醒過來,鼻子就不透氣,頭也重重的。我心想這下子不妙。此刻我絕 不能生病或感冒,感冒的人是不能進加護病房甚至來醫院探病的。我不能來,那J麻煩大了。我吃了幾粒感冒藥,又休息一會兒,就開始打坐。
由於昨天坐了太久,沒有什麼睡眠,加上感冒的症狀,所以坐得很不順。沒坐一會兒就支撐不住。
今天打坐的狀態太差,大部份時間我只能保持趴著的姿勢。這樣熬到半夜,大約是三點半的時候,我突然又聽到空中響起一聲類似引磬的 聲音。聽到那個聲音,我又直覺到這是佛菩薩的訊息,應該是J的事情過關了。這下子我放了心,後半幾乎是用睡的了。
在一個雪花世界裡的翻滾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陽光照在走廊上。我和邦邦進了J病房後,她的床位搖起來蠻高的,幾乎靠坐在那裡。
J定定地望著我。
我看她:「怎麼了?」
她問我:「我看起來還好嗎?」
我看看她,說:「還不錯啊,怎麼了?」
她搖搖頭:「昨天晚上差點沒能過關。」
這時我聽到她喘息得非常厲害,咻咻作聲。我嚇了一大跳,問她昨晚不是說防護罩已經啟動了,怎麼還會發生了什麼事。
她勉強地說了一下。原來,昨晚防護罩啟動之後,一切都很好。我們離開之後,也沒有問題,她也就等今早離開加護病房。但是過了一會 兒之後,她忽然感覺到防護罩破了。又有力量壓迫過來,她又開始無法呼吸。她按了叫人鈴,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識,或者說,意識轉換到 另一個空間。那個空間很像是電視訊號沒有了之後的那種雪花狀雜訊的世界。她自己沒有了形體,也成了那片雪花世界中的一部份,不過 是三D的立體形。然後她就覺得自己在這個空間裡不停地翻滾,好像有一個力量一直要把她翻滾著拉到外太空去。她直覺到絕對不能就這 樣被拉出去,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她一直在掙扎想要回來,但總是回不來,那個翻滾的力量非常巨大,她掙扎到最後筋疲力竭,只剩 下強烈的不甘:都已經奮鬥到這個地步,怎麼還會功虧一簣?但就在這個時刻,突然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憑空把她猛力 一拉,她一下子跌坐回去,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又回到加護病房的床位上,四周都是盯著她看的護士。跌坐回來後,她就一直劇烈地氣喘到現在。
我聽得心都揪起來,不知道等一下還會出什麼事。她喘成這個樣子,會不會等一下醫生又不讓她出加護病房了呢?去問醫生,他說只等推 床的阿姨來,但是現在人手不足,還要等一下。
我不知道阿姨還要多久才來,這下子看著時鐘成了一個最大的折磨。等的工夫,J想到一件事,要我找一位護士。這位護士昨天照顧J照 顧得十分細心周到。J說那個護士不論是幫她洗澡,處理她的事情,都極為溫柔,又十分耐煩,讓她在那麼難受的情況下,覺得自己又像 是有了一點活著的感覺。她要我去找這位護士特別謝謝她。我找到了她,但是她十分謙虛地一直說不敢當。
這樣,等到十一點二十分左右,終於,阿姨來了。終於我們可以出加護病房了。我特別提醒陪同的護士和那位阿姨,等一會兒到十五C之 後,我們要把加護病房床上一張符咒取下來,所以請她們一定要等我來處理這件事。
護士和阿姨在前面推著J的病床,我和邦邦緊緊地跟在後面。今天是星期一了,舊大樓這邊的走道上也到處都是人,加上陽光明朗,但是 我們一直緊記著佛菩薩說出加護病房的時候會有些干擾,所以全神戒備,一路緊張地觀察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沒有。
一路很順利地,我們到了新大樓這一邊。緊張的情況只發生了一次,就是J她們的病床推進一個電梯之後,我發現電梯的空間根本再容不 下我的輪椅。所以我和邦邦必須另搭一台。這樣中間有一段短短的時間J的病床脫離了我們的視線之外。雖然那幾分鐘也是令人心跳不已 ,畢竟沒有發生什麼事。不一會兒,我們就緊跟在她們之後,進了十五C的病房。
進了病房,大家幫忙,把J從加護病房的病床挪動到房間裡的床上。我說要注意,我們要拿床單下的符咒。護士看J挪開後,床單上面有 一張佛像,就說是這一張嗎。我說不是,是放在床單底下的一張。於是她們把床單掀了開來。這一掀,嚇了我一大跳。眼前所見,讓我全 身寒毛豎立。在L太太給我們的那一個透明袋裡裝的黃紙符之外,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紅袋子壓在上面。紅袋口,也露出了一個黃紙端。 我拿起來,抽出來一看,也是一個符樣咒,並且像是道士做法的那種樣式。這個紅袋子從哪裡來的?裡面的符又是怎麼回事?起的是什 麼作用?我直覺這有問題,L太太的符咒失靈,J昨晚的防護罩破掉,應該與這個憑空多出來的紅袋裡的符有關聯。
許許多多問題飛快地在我腦中閃動著。但第一個問題要先解決。我打電話給L太太,告訴她情況,後來就拿開另外放著。
我直覺這和岳母有關係。但是她在上班,電話打不通。J也覺得如此。只是我們都想不通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塞進床單底下的。
過了幾個小時,岳母的電話接通了。那個紅袋子果然是她昨天晚上放的。她去拿J的衣服拜拜後,也求了一個符。昨晚她把衣服放在J腿 上之前,先已經把那個符塞進了J的床單底下。只是我們兩個人都沒有看到。
事情至此已經真相大白。昨晚J是衣服一蓋到腿上,立刻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所以她才追問是什麼系統拜拜的。但是塞在床單底下的, 則沒有發現。而這個和L太太不同的符也加進了防護罩內之後,反而給防護罩戳破了一個罩門。因此後來J感到防護罩破了一個洞,並且 自己怎麼努力想回來都回不來。
十五C另外一位住院醫師來,和上次那位女醫生不同。現在由他負責。護士們進來,有一位說要練習深呼吸,不要緊張。住院醫師說了一 遍J血液指數非常奇怪,紊亂,他請教了一位教授說有必要再做一次骨髓穿刺,而許大夫也同意了。
我不好一下子就拒絕,說我們再考慮一下。過了一會兒,剛回國的謝小姐來了。她已經了解情況。我沒法跟她說太多,只能說J又聽到聲 音。
謝小姐沒有直接反駁我什麼,只說那先看看一陣子的情況,如果情況真的一直變好,各種指數都改善,那就有理由不做。但相反地,如果 沒有改善,那也不能不考慮得做。我聽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就說好。
J氣喘咻咻,她自己很擔心是不是肺積水的問題,可是醫生說不像。但是說明天再照一下X光。
我決定先在醫院住一段時間,陪J。今天是第一個晚上,尤其重要。我全神戒備地注意她氣咻咻的呼吸。她很早就睡了,一夜無事。我的 感冒也有點昏沉,就不停地喝水,補充了些維生素。
一個聲音與答案
May 14th, 2007
L太太符咒的作用,讓我大開眼界。因為其他符咒加入,不同的法力之間產生矛盾,結果卻產生抵消作用,造成符咒失靈,則更是匪夷所 思。過去只在小說或電影裡看過類似的情節,今天卻發生在自己身上,似真又幻。
而J在離開舊大樓加護病房前一天晚上,聽到那個聲音說是第二天離開加護病房的時候,會有一些干擾,但是祂們會保護,現在也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那些干擾不是我們原先以為的,將發生在新舊大樓之間的通道上的什麼事,而是符咒的防護罩將會有破洞的這件事情。
我們誠心誠意地相信,這個宇宙間,另有一個超越一切力量之上的存在,聆聽了我們的禱告,慈悲地垂憫了我們。
我們讚嘆佛菩薩,也決定要繼續跟隨佛菩薩的指引前進。
J看到的另一個影像,簽下骨髓穿刺同意書之後,風吹過露出一張病危通知書的訊息,我們一定要放在心上。
到十二月二十四日出院,我們在十五C又住了二十天院。
這二十天裡,J的身體一路好轉。
隨著她的體力一點點恢復,呼吸不過來的問題,再沒出現了。
有一天J打了一個噴嚏,又擤了一下鼻子,排出好大一塊鼻屎出來。鼻屎出來後,她氣咻咻的呼吸現象立刻改善了。原來是這一塊東西擋 著在作怪。
白血球數目低落的問題,打白血球生長素後逐漸回復了正常。血紅素和血小板低,也由輸血漿等改善回來。(只是有好幾天J對輸液極為 敏感。從打點滴的抗生素,到輸血漿,到晚上打白血球生長素,都讓她有全身灼熱之感。她要相當集中精神地熬到輸液結束後,才能恢復 正常。)
J的發燒情況好了一陣後,又燒起來,但是這次很幸運地發現是身上的針管用了太久,出現黴菌,所以可以對症下藥。同時,由於J仍然 感到胃部不適,在她體力比較恢復後,去照了一直沒照的胃鏡,發現胃部和十二指腸都有發炎現象。之後,發燒和胃部不適的問題,就改 善而沒再出現。
J的睡眠也越來越好,可以整夜不醒,一覺到天亮。我曾經體會到休息是需要體力的,這次也體會到,睡眠也是需要體力的。上次剛從加 護病房出來,有四天晚上無法入睡,鄰床的干擾之外,應該另有原因。
許大夫和謝小姐幾次來探視,看到J已經可以下床走動,還經常熱水泡腳,看著電視享受她的零嘴,都感到很高興。
在這次住院之前,我和許大夫其實有過一面之緣。許大夫長期推動肝臟的保護,我們一位作者是參與義工,所以在那位作者的新書發表會上見過。
我要感謝許大夫的,除了他那次建議W大夫當天先把J送進加護病房,渡過最險的一關,並且在J住進T醫院之後的盡心照顧之外,他和 他的助理謝小姐,一直以最大的包容來聆聽一個中年男人諸多奇特的囉嗦,也是不能不提的。許大夫和謝小姐,一方面堅持了他們在醫學 與科學上應有的堅持,另一方面又沒有對我們許多奇特的說法嗤之以鼻,是我們得以渡過許多險礁的關鍵。
許大夫幾次見我,都安慰我說「安心,安心」。一開始,我不太懂他為什麼說「安心」而不是「放心」,後來有一天明白了。真有道理。 他無法保證什麼讓你放心,但他提醒你先把心安下來。家屬的心沒法安下來,只會天下大亂。
許大夫那種前輩醫師的風範,啟發了我很多。
同一時間,家裡也有些變動。
一是菲姨的簽證到期,她必須回去一趟。前一陣子完全交付給她和岳母照顧寶比的工作,有一些要落到我的頭上。
寶比是個很乖的孩子。之前,當他媽咪剛住院不久那段時間,有一天早上醒來,寶比過來找我玩。
他笑咪咪地問我:「你晚上睡不好,是因為你緊張嗎?」
我心想,你怎麼知道我睡不好,但還是回答:「是啊。那你呢?」
寶比煞有介事地回答:「我不緊張啊。」
我問他:「為什麼呢?」
「因為我是醫生啊。」他回答。滿一歲抓週的時候,他抓了溫度計,之後就一直嚷著說要當醫生。
那之後,他的媽咪住院這段時間,寶比一直保持異於他年齡表現的鎮定。現在輪到我代替菲姨來照顧他,我終於又賺到了可以陪他一起睡 覺的權利。
我也找人來看看家裡的風水,計畫把家裡大整理,大搬動一遍,等J回來的時候,可以住得舒適。按照建議,我們把女主人位置和原先堆 放許多書籍的一個地方對調。結果在清理那些書箱的時候,發現有三箱書被白蟻蛀了,蛀成三個大白蟻窩。三個大白蟻窩把箱子蛀得很徹 底,所以放在黑袋子裡拿起來反而相當輕,有種很詭異的感覺。這麼想的時候,驀然記起最早在Z醫院住院的時候,我們唱的那首英文兒 歌:黑黑的房子和屋子裡,有一間黑黑的衣櫥和盒子。在黑黑的盒子裡,有一個黑黑的鬼。這就更覺毛骨悚然。
我打電話給命理高手,跟他說發現白蟻窩的事。他一聽就說,「這就是了。我就說你家裡一定有什麼東西爛掉、壞掉,要找出來丟掉。」 他說白蟻本來就主骨骼和血液的問題,特別提醒要注意骨骼。我又告訴J這件事,一面說一面觀察她的神情。我才剛說完,她「哦」了一 聲,放了個好大好大的屁。
第二天,醫院發現J的針管上有黴菌,之後J就再沒有燒過了。
醫師的關切
當然,醫師們並沒有這麼輕鬆。
住院醫師覺得最大的問題,是找不出病因,只能用廣效的抗生素不停地打,有點像是跟空氣作戰。這是他們很有挫折感的地方。可是好消 息是,照理說燒了這麼久,人會出問題,連走了都可能,但是J的精神卻很好,人的狀態也越來越好。這讓我們想起半杯水的題目。到底 是要感嘆少了半杯水,還是高興仍然剩半杯水,端看你怎麼看。說她精神雖然很好,但是一直找不出發燒原因,是一種觀點。說她雖然找 不出發燒原因,但是精神還很好,又是一種觀點。我跟J說,我們要用後一種觀點來看待。
另一件事,我們則和醫師溝通了很久。
J剛出舊大樓加護病房時,住院醫師希望我們再做一次骨髓穿刺。雖然之前已經做過一次骨髓穿刺,也沒發現問題,但是照醫生的判斷, J在舊大樓加護病房時候的血液指數太古怪,因此想再做一次。當時的治療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走免疫系統,一條是血液系統。但是 免疫系統的醫師看了那些指數後,主張一定要先確定不是血液系統的問題之後,他們才能著手。而要確認到底是不是血液系統的問題,只 能再做一次骨髓穿刺。
我們因為有那個影像的提醒,心底堅持不做,但是表面不便硬是拒絕,就用各種理由婉卻。像是之前已經做過,而J這次才剛出加護病房 ,身體還很差,不想馬上再做穿刺手術等。醫生先讓我們再想想看,後來看J的健康情況一路改善得很明顯,也就沒怎麼再提這件事情。
住院這段時間,我都是請同事來T醫院的咖啡廳談公事,解決他們需要我決定的事情。我自己好久沒有進辦公室。這陣子輕鬆一點後,有 一天下樓去餐廳吃午飯後,進了旁邊的書店。逛了一圈,到排行榜書目前面,突然注意到有兩本自己公司的書。我做出版這麼多年,從沒 有把追求排行榜放在心上,但是那一刻在書店看到這兩本在J住院時還沒出版的書上了暢銷榜,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囚禁起來的將軍 ,信步斗室,卻看到同袍從遠方傳來的捷報。心潮澎湃好一陣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們是在耶誕夜那天出院的。
J的各種指數都明顯改善,可以出院追蹤了。
出院那天早上,又發生一件事情。
那是個星期六,有陽光的一天。
早上起來把J安頓好,我要去公司開一個董事會。從上次J生病後,這個會就一直延後至今。我想等會開完,中午左右回來,應該就可以 辦出院的手續。
我們董事會是十點開的,開到差不多十一點多的時候,突然手機震動,看護小姐打來。
我出去接電話,看護跟我說,剛才醫生來過,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J就哭起來。她要我打個電話給J。
我打過去,看護小姐接了之後,說J講她很累,不想講電話。我心裡想這下子可真不妙,再嚴重的情況,J從沒有難過到不接我電話的地 步。堅持之後,J倒也接了。我問她怎麼回事。她哭哭啼啼地說,早上住院醫師和另外一位醫師一起過來,說是又發現了什麼,可能出不 了院了。我安慰她不要緊,等我去了再說。
去了後,我沒進病房,先去找住院醫生。可是大出意料之外地,他說今天的指數都還好,如果我們真的要出院,他也同意。
然後,我們一起去看J,他解釋了早上的事情。他說,就在今天早上,他們從三個星期前培養的血液裡,發現了免疫系統一種抗體的活動 。
一如他之前所說,J的治療,可能有兩個路子,一個是免疫系統的,一個血液系統的。但是要走免疫系統的路子,必須先確認血液系統沒 有問題。而過去由於J一直不同意先做骨髓穿刺,所以血液系統的問題沒有釐清之前,沒法走免疫系統的路子。現在既然已經找到明確的 免疫系統有問題的證據,如果今天要出院,未來門診就可以去檢查免疫系統。
J早上沒聽清楚,以為是又發現問題,要繼續留在醫院裡,所以難過得哭起來。如此真是皆大歡喜。這樣,我們辦了出院。
曬著太陽走出醫院的心情,和上一次在那個陰暗的下午出院的時候,又不可同日而語。
出院後,我們先去Q那裡,禮拜了佛菩薩。J的虛弱這時可以看得出來,她坐到椅子上之後,再起來的時候就很吃力。
五點鐘,我們去了L太太那裡。S老師和主編同事也專程趕到。他們非常熱心,又一起去我家,再給了一些起居空間調動的建議。
從第一次G醫院的門診開始,加上後來住院,我們長達五十八天的歷程告一段落。
我們慶幸,終於等到了免疫系統問題的證據。
我不知道,另一道更深沉的試煉,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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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
這本書要提醒的第二件事:有關宗教信仰
May 14th, 2007
朋友問,我為什麼不談談對靈療的看法。我的確經歷了一些情況,但真不知怎麼說才好。有人,很精準地說中J第二次住院前的發病時間,但是我們卻在她預測情況最惡劣的月份,恢復出院。
有人,幫我們指點居處許多調整後,說是暫住一年不成問題,但是我們很快就不能不立刻搬家。
有人,在供著佛像的精舍裡幫助調整氣血,但我也在那裡眼看著J陷入險境。
有人,讓我見識到作用快速又精準的咒符,但是也目睹其失靈之時。
我只能說,對於無形的世界,有形的人難以測度。
照我的經驗,實在需要一個科學之外的倚賴的話,最好是有一個宗教信仰——「依法不依人」的宗教信仰。
一九八九年的遭遇
到一九八九年之前,我沒有宗教信仰。 基本上,我屬於一個「非無神論」者。雖然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相信這個宇宙冥冥中有個主宰,有些我不知道的力量。我相信:雖然我 不了解這些力量,不接觸這些力量,只要我正正當當地做人,這些力量應該會給我適當的回報。因而教堂、寺廟這些地方,都是我極少涉 足的。
一九八九年夏天,我身體有一個毛病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我的腋下和大腿根部,都為一種濕疹所苦。在炎熱的天氣中,每天只有洗過澡 後的一陣子是舒服的,除此之外,只要身體一開始流汗,濕疹就癢得難以忍受。一癢就抓,一抓就抓得皮破血流。皮破血流之後,濕疹的 毛病就更嚴重,陷入惡性循環。濕疹的毛病,雖然過去也有,卻從沒有像這次般嚴重。
看了各家皮膚科醫師,都沒有見效。那個夏天,眼 看著腋下和大腿根部已經逐漸形成潰爛的狀態,痛苦不堪。記得有一天站在街上,身體這些隱祕部位的黏液與血液不斷滲出,痛癢無以復 加。我當時才三十三歲,被這個隱疾搞得卻只覺前途無亮,生不如死。
到了八月,我的工作和家庭都遇上了一些問題,超出我自己能力與經驗所能應付。壓力逼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某天早上,我差不多在徹夜未眠之後,決定一大早就去辦公室。那時我在時報出版公司總經理任內,辦公室還在大理街。
我去的時間很早,大約七點多,太陽則已經很大了。本來想去辦公室處理一些工作,但是坐進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心裡也一下子變得空空 蕩蕩起來,沒有什麼工作的心情。百無聊賴的狀況下,我隨手打開了抽屜。
抽屜裡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冊子的封面是黃色的,上面印著一位手持淨瓶的觀世音菩薩,旁邊寫著〈大悲咒〉。那是一位作者在前一 陣子送我的,我不經意地收進抽屜裡。我對佛教沒有排斥,但也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根本沒想過有讀這個冊子的一天。不過,在那一天早 上,我卻信手拿了起來,然後,就在安靜無人的辦公室裡慢慢地讀了一遍。
讀了一遍之後,只覺腦子沉沉的。不久,上班時間到了。那一天後來的情況,我不記得了。記得的,是逐漸想再讀一遍〈大悲咒〉的念頭 越來越強。那天下午四點剛過不久,我就溜班回家。回到家,孩子還沒放學,只有我一個人,就把臥房門關好,在裡面讀了起來。一遍兩 遍之後,我發現自己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最後,快到我無法控制自己舌頭的地步。然後,我涕泗橫流地大哭一場,聽到孩子回 家的聲音,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最奇妙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睡了一夜之後,我起床梳洗,驀然發現一件極其意外,無法理解的事。濕疹的黏液與破皮的血水已經形 成潰爛的腋下與大腿根部,竟然成為乾燥一片的皮膚。好比說,前一天還是洪水氾濫的狀態,第二天早上卻成了退潮之後的一片乾地。沒 有任何黏液分泌出來,自己抓破皮的地方也沒有血水分泌出來。唯一可以證明這些部位確實有過問題的證據,是這些部位的皮膚顏色是暗 紫色的,明顯與周近的皮膚形成對比。糾纏我經年的一個痛苦不堪的隱疾,就這樣乾乾淨淨地,在隔夜之間消失了。
〈大悲咒〉讓我頭一次體會到宗教信仰的神祕。從此,我對佛教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一個黑戶佛教徒
我開始不斷地想要有更多神祕經歷,也開始不斷地參訪各方高僧大德。
在這個早期的階段,我不能不謝謝Q。Q雖然是在家人,但是他對佛法的認識與見解,對我助力極大。很受益的一次是,我跟他請教神祕 經歷。他跟我說,一個修行人不應該執著於神通之事。他提醒我,神通之事,除非因緣具足,以不要追求為佳。
我聽進他這句話,從此放棄了對神祕境界的追求。這一點說來平常,但是每當我看到當初一些同時開始修行的人,直到今天還執迷於神祕 境界的追求,就慶幸自己當初起步階段沒有走錯路。
大約在那同時,我皈依了一位禪宗的師父,和兩位密宗的師父。
對於密宗師父,我很慚愧。皈依之後,雖然師父對我開示與護持都很大,但因為自己沒有心力每天那麼用功修練密法,也沒想用修練密法 來實現自己的所求與願望,所以很自然地就沒法經常參加法會,後來自然就和師父疏遠了。
禪宗師父那裡,開始的時候,我十分起勁地經常往寺廟裡跑,儘量抓住每一個和師父親近的機會,師父也都給了我很好的啟發。可是沒多 久,我倒是刻意不去接近他了。
一個原因是師父吸引來的人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後來去寺裡,時間大部份都要花在人擠人,如何尋找和師父親近的機會,而不像早 日那樣,可以進門就跟他請教。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跟師父打了三次禪七後,受用很大。我想到「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那句話,決心以「迷時師渡,悟時自渡」自 勉,不需要佔據親近師父的機會。這麼一來,算起來我已經有十幾年沒去見我的師父了。
我既然連自己的皈依師父都不見了,當然更不會去其他的寺院參加法會或活動。不去任何寺院活動,自己當然就不會以佛教徒的身分曝光 ,也不會與其他眾多的佛教徒交流。
我成了一個黑戶佛教徒。
任何一個行業,自己有傳承的師父而可以十幾年不見;任何宗教,自己有信仰而可以十幾年不去寺院或教會禮拜,自己深深受用而可以十 幾年不去大力推廣,說來都是很不合理。
就一個信仰佛法的人來說,則不然。
佛教與任何宗教都不同之處,也是其最大特色與作用之處,就是佛法有「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並且「不假外求」的教義 。
「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到底是什麼意思?得從這個「佛」字怎麼解釋來看。
佛者,「覺者、悟者也」,或是「圓滿無礙的覺悟者」,這些說法很常見。但是用更白話的說法來解釋,這裡說的覺悟者,就是覺悟到自 己可以不斷提升自己生命層次的人。
「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意思,也就是說「人人都有不斷提升自己生命層次的能力」,不為任何窠臼、困境、束縛所限。
至於「不假外求」,則是再次強調,這種能力的取得,是不必透過膜拜的,不必是別人賜給你的。上焉者,這種覺悟是一點就通的;下焉 者,這種覺悟往往似通非通,但也可以自己走上一條自修自證的路,所謂「迷時師渡,悟時自渡」。
我是一個下焉者,走自修自證的路,不違佛法。
「依法不依人」與「依人不依法」
一九八○年代末台灣解嚴、經濟快速成長之後,社會有眾多變化。其中之一,是佛教大興,香火越來越盛。電視上,講經說法的節目不一 而足;電視外,活佛、仁波切比比皆是C 「佛教」有越來越普及之勢,我則有「佛法」是否越來越遠的疑惑。這些疑惑來自於三個現象:佛教在台灣,日益「慈善機構化」、「大建寺廟化」、「上師化」。
佛經中,布施是六波羅蜜的一種,但也只是一種而已。布施是一種慈善行為,是任何宗教都鼓勵的美德。如果佛教的普及,只讓我們看重 慈善行為的推廣,那佛教的特點又何在?比爾‧蓋茲不是佛教徒,也有一個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慈善基金會。如果過份注意布施的 功德,《金剛經》中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又作何解?
中世紀的歐洲,大建教堂成風。一座座崇偉的教堂,結合了各種文化的結晶,不但讚頌了上帝,感動了信眾,也給人類留下珍貴的遺產。 佛教在台灣「大建廟宇化」,一個個山門氣派越來越大,越來越莊嚴,往好的方向想,也有那些美輪美奐的教堂的作用。然而,佛法畢竟 不同於基督信仰。基督信仰中,有一位至高無上的上帝要禮拜、讚美。佛教雖然也有十方佛菩薩要禮拜,然而「學佛」更重要的真諦,還 是得記住「人人皆有佛性」的佛法本意。山門再大,如果不指點信眾如何努力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卻只吸引善男信女的膜拜,那和其他 禮拜神祇的信仰又有什麼不同?
「上師化」,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佛教最大的特點與作用,就是讓信眾不止於膜拜佛菩薩,還可以「學佛」,有為者亦若是,「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顧及 人人根性不同,為了方便每個人都有適當的入門途徑,所以又有十萬八千法門。和許多宗教把人神劃分,只信仰一個神,只有一部經典相 比,佛教是極為人文主義的,方便眾生的。
在這個方便之下,佛教的入門門檻很低,「吃齋唸佛」即可。佛法的理解門檻也很低,「諸善奉行,諸惡莫作」即可。
然而,佛教這些人文主義、方便眾生的設計,就在低門檻中很容易遭到扭曲。
一方面,許多信眾把「人人皆可成佛」當成了口頭禪,不是口唸心不信,就是貪圖便利,追求速效,總希望尋覓一個「功力」在自己之上 的人,幫忙解決問題,幫助自己成佛。卻忘了所有的修行,畢竟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另一方面,有些人又把「人人皆可成佛」這個概念利用到極致。他們毫不客氣地借用這個概念,利用信眾總是渴望有一個人的「功力」超 出自己之上的心理,乾脆自稱「活佛」、「活菩薩」,甚至「超佛」、「超菩薩」起來。
第一、第二兩種人互相吸引,形成一個雪球效果,可以上演各種欺騙與愚蠢的戲碼,其來有自,不過,台灣近二十年的發展,透過種種大 眾媒體的渲染而形成的種種盛況,則想必是前所未見的。
「上師化」的現象,說來似乎不像稱佛稱菩薩那麼嚴重,但是對上述現象的形成,卻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各行各業,對自己的師父或老師尊敬,都是應該的。然而,尊敬不等同於要把師父或老師的地位,無限上綱地「上師化」。釋迦牟尼當年 即將圓寂時,阿難問他未來的弟子應該如何修持,釋迦牟尼回答:「依法不依人」。然而,「上師化」的結果,卻是讓信眾在「依人不依 法」。
對沒有接觸過佛法的人來說,機緣成熟,他會遇見一位可以皈依的師父。這位師父,是一位引介的人,也是在渡口把茫然不知方向的你, 帶上小舟,划過江流,載到對岸的渡人。然而,「依法」,你才能逐漸離開渡口,自己參照佛法的地圖,繼續走自己的路;「依人」,你 永遠要逗留在渡口,擺脫不了對那位渡人的倚賴。
而信徒一旦養成倚賴,沒有獨立前進的能力時,很容易為滿街趴趴走的「活佛」、「活菩薩」所乘。那些人可不客氣,他們在渡口兜售的 ,可是觀光遊輪的門票,搭上去可更超級,更眩目呢。
我不認同「慈善機構化」、「大建寺廟化」、「上師化」這三個現象,也不想被別人視為這三個現象之下的佛教徒,所以益發強化了讓自 己乾脆躲起來,當一個黑戶佛教徒算了的決心。
金剛經與六祖口訣
在這不算短的自修日子裡,最重要的依據就是佛經。讀過了一些佛經之後,最後只留了一部六祖惠能大師註解的《金剛經》在身邊。
《金剛經》本身就奇妙無比,更何況有六祖註解的口訣。這些口訣言簡意賅,讀誦多年,不斷有翻新的感受與體會,成了我從工作中,生 活中修行的終極指引。
六祖的口訣,有一句是我覺得特別受用的:
「覺諸相空,心中無念。念起即覺,覺之即無。」尤其後半的「念起即覺,覺之即無」,根本就是《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最 佳註解。
禪宗從來不是要你打壓或克制自己的念頭,我覺得「念起即覺,覺之即無」可以隨時應用在任何事情,讓自己恢復或保持清淨之心——哪 怕是在最繁雜與忙亂的工作中。
十幾年來,我的工作和生活經歷過許多波折起伏。關鍵時刻,從狼狽不堪到逐漸可以安然渡過;平常時刻,雖然總是積習難改,還是努力 修正,主要就是《金剛經》與六祖口訣陪伴我的修行。偶爾有些問題或心得,則找Q請教、切磋一下。
我不追求神祕感應,只把修行落實在工作與生活中,樂於感受到《金剛經》與六祖的口訣,無時無刻不結合於自己的起居、行為。
這有點像是在群山間行走。有時陷入叢林,森然不見出路;有時柳暗花明,別有洞天;有時陷入泥淖,舉步維艱。
我一直相信在我人生結束之前,永遠沒有從此幸福快樂,從此一帆風順之說。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借著那盞燈光前行的,就是一部《金剛 經》與六祖的口訣。偶爾,再加《心經》搭配。
我沒有意識到的是,不知不覺中,我越來越偏向於以一種生活哲學與思想,而不是宗教信仰來看待《金剛經》。因而,我越來越不注意佛 堂的設置與清理,進佛堂禮佛、打坐,也越來越不規律,次數越來越少,偶一為之。
我以為,就一個在家的信徒,一個黑戶佛教徒而言,這樣也就夠了。
〈大悲咒〉,早被我棄置在雜亂的佛堂裡的某一個角落去了。
十六年後的重建
時隔十六年之後,二○○五年J住院,我又有了一場類似當年隔夜之間濕疹全好的神祕經歷。只是這次的震撼程度,非當年所可比擬。
醫院宣布J是敗血性休克而住進加護病房,發出病危通知書的那夜,她在半昏迷狀態中一直默唸六字大明咒,是因為聽到一個聲音跟她說 那不是敗血症,而是急性腸胃炎,才得以撐過漫長的一夜。
第二天轉院後,J仍然掙扎於生死關頭的早上,是因為我在清理佛堂的過程中重新找到當年所讀的〈大悲咒〉,一遍一遍地讀,涕淚交加 地讀,才讓我重新找回生命的倚靠所在。
那一天我進加護病房,看到J像一個紫色充氣娃娃躺在那裡,白血球指數從前一天的二萬五上升到三萬七,是〈大悲咒〉讓我集中心念, 不停按摩她冰冷的手腳,終於大瀉特瀉,證實了那不是敗血性休克,而是腸子發炎。
我們的生命,從那時起展開了一段驚險不已的新路程。
驚險的場景不斷變換,出手幫助的人不斷變換,然而始終不變的是陪伴我們的〈大悲咒〉。
陰沉的暗夜。狂風暴雨的海上。一片漆黑,毫無聲息的沼澤。
〈大悲咒〉一直陪著我們,直到揭開重重的布幔,找到醫療的方向。
我交互使用〈大悲咒〉和六祖的《金剛經》口訣,努力使起伏不定的心念不致潰亂,並有可用。
有時候,對於心念這張畫布,「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像是一把刷子。當我因恐懼而動搖或飛散的時候,借著這把刷子,把畫布 重新刷平。〈大悲咒〉,則像一枝畫筆,在刷平的畫布上,再一筆筆畫出我對觀世音菩薩的呼喚與祈願。
又有時候,在慌亂失措中,〈大悲咒〉像是一枝錐子,先幫我集中心念,突破恐懼,然後,「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再像一個掃把 ,把紛亂的雜念一一收拾。
我終於體認到:宗教信仰,畢竟還是宗教信仰。
這些年來,我逐漸只把佛教信仰當成一種生活哲學的實踐,是多麼傲慢;我只把《金剛經》當作生活與工作中的調整指引,是多麼卑瑣。
我也更深刻地體認到:在入門門檻很低的佛教信仰中,「依法不依人」,是最漫長也最不便利的一條路,卻是僅有的一條路。
而這些體認,都是起於我重新拿起〈大悲咒〉之後。
祂只是要你真心地相信
可是,在J不同的住院階段,我對〈大悲咒〉的體認,還是有所不同。
第一次住院,在承受了巨大的驚嚇之後,雖然一直持誦〈大悲咒〉,但是情緒上夾雜了太多亢奮與混亂,不免跌跌撞撞,不時需要尋求外 援。
第二次住院,進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沼澤,一切依法不依人之後,〈大悲咒〉是我僅僅可依的兩法之一,我只能讓自己沉入最深的安靜之 中,默默地誦持。
〈大悲咒〉,全稱〈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陀羅尼〉,是佛經中,觀世音菩薩在釋迦牟尼佛前,發願「安樂眾生」,而宣說的一種咒,因此 成為觀世音菩薩的代表。
觀世音菩薩,是東土最為人熟悉的菩薩。〈大悲咒〉,是所有佛教徒都會朗朗上口的咒語,走入大家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麼長的歷史中,觀世音菩薩與〈大悲咒〉走入那麼多人的生活,徹底平民化、生活化之後,也不可避免地被消費化。
無數的廟宇、塑像,以觀世音菩薩為光環,或號召。
無數的符咒、香灰,以觀世音菩薩為加持,或假借。
無數的大師、法師,以觀世音菩薩為背書,或自詡。
不論是佛教徒還是非佛教徒,總可以在那麼多方便的場合,與觀世音菩薩和〈大悲咒〉遭遇。〈大悲咒〉成了每一個人的功課,也不成功 課;走入了每一個人的生活,也消失於每一個人的生活。
在最大的方便中,最頻繁的使用中,觀世音菩薩為安樂眾生而發願宣說〈大悲咒〉時,要求誦持者「惟除不善,除不至誠」這一點,則為 人淡忘。
有一天,當J還在T醫院加護病房,我在房外等候開放探視的時候,看到一個婦女手裡拿著一張紙條,來來回回地走,口中唸唸有詞。
聽了一會兒,原來她是在叫一個人的名字。誰誰誰,你趕快回來啊,誰誰誰,你趕快回來啊的。
她一面拿著紙條,一面走來走去,一面唸。
當時,我好想跟她說:你這樣呼喚是沒有用的。你不是在祈禱。你不是在呼喚。你不是在背誦。甚至你不是在讀那張紙條上的字。你只是 在「唸唸」,你只是在「有詞」。
你要呼喚一個人回來,必須用你全部的生命呼喚。
電影《戰火浮生錄》裡,一個上了戰場的人,給他妻子的家書中引用了一個詩人的話:
如果你肯等待,我將歸來,但你必須全心全意地等待。
等到天下黃雨,下紅雪,
等到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
等到所有的等待都已停止。
我將歸來。
對一個心愛的人的禱告與等待,都須如此,何況觀世音菩薩。
那個超越一切具象廟宇、塑像、符咒、法師之上,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觀世音菩薩,祂需要我們的,不是只會唸那些難以理解的文字。
不是只會背那些文字。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上香。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求符。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頂禮各種借祂之名的代理人。
祂需要的,不是我們去膜拜以祂為名的各種塑像。
祂只是要你真心地相信,用全部生命地相信,祂是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存在。
祂只要你,把祂當初在補陀落迦山的宮殿裡所宣說的承諾,用至誠的心,跟祂再訴說一遍。
當我們生命被逼到萬丈懸崖的最後一角時;當我們在沼澤中漂蕩到最深沉的黑暗中時,我知道,祂需要的,只是如此而已。
祝願
有一本克雷門斯.庫比寫的書:《邁向另一境界》。 庫比是德國綠黨的創始人,因為同志背叛了他的理想,選擇跳樓自殺。跳樓之後沒死成,卻摔斷了脊椎。然而,在醫學認定他只能以下半身癱瘓度過餘生之後,庫比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方法,在四個月之內就讓自己的腿部重新活動自 如,進而全部康復。
他這麼描寫當主治大夫看到他腿部重新活動起來的情況:
他走到我的右邊,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既溫柔又嚴肅地對我微笑,然後很威嚴地看著他那個大約由三十個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生所組成的 白衣團隊,請他們安靜一會兒,大家都盯著他看,病房裡一片寂然。
他將我的手放回棉被上,然後跪到我的床邊,閉上雙眼,兩手交握,開始大聲地禱告起來,隊裡的幾個人也直覺地握住雙手並把頭低下來 ,帕耶斯拉克醫師唸道:
「感謝,無所不在的偉大天父!在這個人,克雷門斯.庫比的身上所實現的復原奇蹟,讓我們看到了無以比擬的善意與力量,因為他可以 再次像正常人一樣地行走,並不在我們的能力與知識範圍內,我們感謝,因為善良、偉大、來自我們心中、永恆的神,阿門!」
信仰基督的人,見證、讚美上帝的神蹟,總是那麼自然。
今天的佛教信眾,很多人歌頌、膜拜上師的慈悲,但是卻比較少人見證、讚嘆超乎一切力量之上,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的觀世音菩薩。
多年來,一向不外示自己是佛教徒,一向不與人討論佛法,一向以一個黑戶佛教徒身分而暗自矜持的我,不能不公開我的身分。
如同那位醫生那麼坦然地跪下來,禱告、讚美神的力量,我也坦然匍匐在地,禱告、讚美觀世音菩薩的力量。
我感謝祂在一個又一個無盡的黑夜裡,聆聽我們最微弱的呼喚。
我感謝祂以超越一切風暴之上的光亮,指引我們渡過狂亂的波濤。
我感謝祂以超越一切力量之上的牽扶,無形又微細地帶引我們走過一段又一段最深沉,最黑暗的沼澤。
我感謝祂,慈憫地垂視一個殘損的軀體,一個桀驁又粗魯的心靈,如此走到他人生的這一步。
祝願每個人都能找到他的宗教信仰。
平時與你人生信念相結合的宗教信仰。
關鍵時刻,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堅持的宗教信仰。
你的信仰,會聆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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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章於 2007-12-21 12:03 PM 被 christie 編輯.
從《那一百零八天》到ucarei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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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郝明義
我一歲多患了小兒痲痺之後,父母親為了找尋一些治療之道,讓我進了不少醫院和各種復健中心。
但當時候年幼,在我記憶中沒留下什麼印象。生過這麼一場大病之後,我一路倒是沒有什麼其他病痛需要和醫院打交道的。
我的雙親,母親生病在醫院過世時,我初一,父親刻意沒讓我去醫院。
多年後,我父親則是自然在睡夢中過世的。因而我最親的兩人,也沒給我帶來任何和醫院打交道的經驗或記憶。
所以,到2005年底之前,基本上,我對醫院是怎麼回事,大概比知道「醫院」兩個字是怎麼寫的多不了多少。
對於「健康」這件事嘛,心血來潮的時候還注意注意;對於「醫療」這件事,則沒覺得有什麼需要特別關心的
──脊椎側彎得很厲害這件事,一度引起我的注意,但後來也就得過且過。
總之,說這麼多,是想導出一個結論:對醫院及醫療的相關認知,我就是一張白紙,或者,發音相近的白痴。
這樣,當2005年11月內人J因大腿上的一塊溫熱紅斑而發燒,
並且在一個星期之內醫院給她的診斷三變其名的時候,我就開始慌了手腳,然後想方設法添加一點自己的「助力」。
到轉進第二家醫院,一度好轉 卻又發燒高到四十四度,院方束手無策,提出最後要用到放射性治療的時候,
我對醫院的信任就徹底崩潰。
從不知道如何跟醫院溝通而不相信醫院之後,我開始了一段徹底的病急亂投醫過程,
毫不覺察所有自以為是的行為,造成極其驚險的各種狀況,
甚至可說一步步把J推向懸崖的邊緣之外。
極其幸運的是,我們後來遇上了可以信賴的醫師,
逐漸學習如何信任他、支持他,並和他共同經歷醫療過程的種種預測、判斷失靈,以及判斷有效。
這樣,加上一路有我的宗教信仰在支持,我們終於渡過了重重險難。
後來我把這個過程及心得,寫成一本書《那一百零八天》,
並且捐出全部版稅,發起一個名之為ucareicare「讓好病人遇上好醫生」的行動。
本文已同步發佈到「健康樂活」
很不錯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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