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25 07:00:00雪子
我的避難所
我繼續當外國人,隔一段時間會發作,症狀是嚴重的疲憊感和無力感,什麼都不想做,或者為一小嫧的事情激怒。
因為自己有症狀,我剛來台灣時閱讀過研究留學生的文化衝擊的文獻,也請教過留日外國學生。
剛來台灣念書的時候週期比較短,大概三個月一次,憤怒期大概持續一兩個禮拜,過了那一段時間就恢復正常,但又過了三個月再發作。後來週期越來越長。
即使我不怎麼認同日本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但不認同跟能否改變自己的思考模式和行為模式是兩回事,就算每天時時刻刻很努力地告訴自己:雖然從我原來的價值觀來判斷,該打叉叉的,但從不同角度來看,這是很不錯、難得的學習機會,能使自己從不同的角度看待一切,使自己突破既有思考模式,希望自己天天在日常生活中發現美好的事物。
不過,隔了一段時間,有一天突然覺得:幹嘛自己天天這麼努力,當地人採取那樣的行為模式、思考模式一點都不費力,跟我說話也不需要想那麼多就可以說出來了,為什麼我一個人做這麼不值得的努力?就這樣,突然有嚴重的徒勞感,徹底地打敗我,陷入憂鬱和憤怒期。
這不是特定某個環境或某個人引起的症狀,我想,不管哪一個人到哪一個國家,只要他/她想做好外國人,多多少少碰到的問題。如果經常找同胞隨便講當地社會/當地人的壞話,這麼做也許比較不會有這種症狀,不過我覺得這麼做很不道德,我對自己生活的社會的疑問,還是應該要用當地人的語言跟當地的朋友說,雖然微不足道,但這是我在台灣能做的事情之一。
我本來這個月要回日本休息一陣子,想給寶寶看櫻花,幫他慶祝端午節(男兒節),但考慮到輻射對未滿一歲小朋友的影響,以及持續不斷地餘震,我不敢帶寶寶回家鄉。可是同時會想到家鄉的家人、朋友忍受對輻射和餘震的恐懼,努力維持正常的生活作息,我一個人在離核電廠更遠、更安全的地方,似乎還比他們大驚小怪,又不敢快回去幫忙和陪伴,我對此感到罪惡感。
我在台灣一直覺得,隨著台日關係的變化,自己有隨時被逐出台灣的可能性;但是,直到這次核災發生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家鄉有可能會消失,或自己可能回不了家,或者自己的小孩看不到我家鄉。相信只要自己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去,這麼想才能每天努力做外國人。
還有,知道核災發生後,有突然背負了根本承擔不了的責任,我覺得雖然自己從來不相信核電廠絕對安全的說詞,但又從來沒有積極地反對核電廠的存在,我想很多日本人跟我一樣,也許這些日本人中其中部分人宣稱自己被政府、電力公司騙了,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如果我可以跟他們一樣痛罵政府和東電,也許好過一些,但是我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做,自然災害是難免的,但核災是人災,作為日本國民的我,之後得承擔對此次核災的責任和後果,但想到我寶寶出生不久也要一起承擔責任和後果,很對不起他。
這一個月來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失去家鄉,以及揮之不去的罪惡感困擾著我,這樣下來,最近很容易為一小嫧的事情不高興。但是相當自豪的是,我對寶寶從來沒有發過脾氣(哈哈,其實這沒有什麼可以自豪)。
Daisy的雜貨店似乎變成我的避難所,來到這裡,可以放輕鬆。我喜歡這裡的香草奶茶,也很期待看到不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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