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前某一天，我參加聚餐，在我默默吃飯、偶爾笑笑時，突然從年輕漂亮女孩的口中聽到「我家印傭很乖。」這一句話，雖然我當下沒有任何反應－因為那個場面給我的衝擊太大了，一時失去語言表達能力－，但實際上這句話一直浮現在我腦海中，給我很大的衝擊。

我邊吃飯邊想像，她家印傭年紀應該比那位小姐大吧？在嚴重缺乏社會資本、經濟資本之下一個人勇敢地出國，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工作，她應該有很多我們值得向她學習的寶貴經驗吧？

又很沮喪地想，如果我以後繼續住在台灣，我也被當地人說，啊，我們家／學校／公司日本人很乖／不乖什麼的。

我中文不好，據我了解「乖」這個字不會用於長輩或平輩。為什麼剛好出生在比較貧窮的地方、將家事作為自己的工作，就必須要忍受比自己年輕的人說我乖／不乖？為什麼變成外國人就必須要忍受被矮化？

我懷著憤怒和沮喪的情緒坐飛機回日本，通常我移動時會看書，但那天「我家印傭很乖」這句話重複出現在我腦海中，完全看不下書。

後來回到高崎車站坐計程車回家，司機先生問我從哪裡回來，我跟他說從台灣回來。司機先生聽到台灣就很開心地跟我分享他三十幾年前的經驗。他說三十幾年前常常去台灣，但後來他改成去菲律賓。他很開心地跟我說當時台灣物價多便宜，現在常去的菲律賓物價多便宜（他在菲律賓高級住宅區買了別墅）、女孩多漂亮。對他來說，過去的台灣或現在的菲律賓是物美價廉、親切可愛女生招待他的好地方。他在群馬縣工作時，也常去菲律賓酒吧，他告訴我某某菲律賓酒吧的女孩多好、多漂亮、多聰明。有些菲律賓酒吧上班的女孩有次被抓起來強制還送，但去菲律賓某區就可以見到她們，她們回菲律賓之後，繼續賺日本男人的錢。

我在東京看過「台灣馬殺雞」、「韓國馬殺雞」，也在高崎看過「菲律賓酒吧」，當初我不懂為什麼那位司機先生都沒有不好意思，還開開心心地跟我分享在國外玩女人的經驗，他以為我不是女生嗎？後來想，他可能以為我也是在台灣或菲律賓招待他的女人的同行吧？

請大家不要誤解，我不是要在這篇文章批評特定人士，也請不要只對日本司機生氣喔，我也不能只怪看不起印尼女人的台灣朋友。

我要跟大家一起思考的是，我們要討論外國女性的時候，往往用這種方式描述她們，比如說，從事低階工作、性工作、可愛、親切、順從、乖...不管說話的主體（當地人）是富裕家庭出生的年輕女性或藍領階級歐吉桑，其實採取的說話模式一模一樣，而且，更讓我們絕望的是，就算我們出國，有了成為外國人的經驗，這種價值觀永遠不會動搖，成為外國人的經驗不會讓人反省自己原有的價值觀。

我想說的是，我們需要更多想像力，不管我們學歷多高、從事白領階級的工作、住在高級住宅區、多有錢，我們對外國人有上述的成見，也不會反省既有價值觀，等我們出國成為外國人時，很有可能遭到一樣的對待。

我有一個朋友的阿公（已故），他還在的時候也請越南籍的傭人，聽說他對那位越南女生很好，阿公跟家人說，自己的孫子也會出國念書、工作，希望自己的孫子在國外當地人對他們很好，所以阿公也要對那位越南女生很好。

每次想起這位阿公的話，心情會變得很好，我也要向他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