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19 17:23:34天邊有一隻兔

別打,哪怕是用花!

獅子山是非洲唯一一個土地肥沃、沒有乾旱的國家。因此,只要有能幹的領袖帶領,這裡就能發展成世界級的旅遊勝地。首都自由城和無邊無際的大西洋相連,海邊的樹木不是開滿了像黃色水仙一樣的花朵,就是開著漂亮的深粉紅色花朵,沿路都是柔細的沙灘。

耀眼的陽光如針般刺眼,當我下機踏上舷梯時,不得不用手遮臉。在停機坪迎接我們、穿著白色小禮服、圍著白色圍巾的黑人小女孩,恭敬地獻上花來。這裡的天氣熱得就是全身脫光也不見得涼快,而少女爲了歡迎我們一行人,穿著潔白的禮服。那套衣服看來密不通風,而且我們的飛機延誤了兩個鐘頭,女孩肯定就這樣穿著厚重的衣服、手上拿著花,一直在機場守候。由於蒸騰的熱氣,花朵已經凋謝了。

前來接我們的獅子山世界展望會職員安妮說,這束花是由這裡的族長精心挑選、再選拔即將有初經的純潔少女獻花,以表示最高的敬意。女孩恭敬地獻上花,好像是要獻給女皇一樣。經歷了兩天的航程,當我接到那束花時,不禁因為自己疲憊又邋遢的模樣而很不好意思。然而,我們還得再坐一次直升機。爲了搭乘直升機,我們在炙熱的陽光下辦了兩個小時手續,但一坐上直升機,只花十分鐘就抵達了目的地。事實上,要是這段航程超過十分鐘,我不是憋死在機上,就是會在空中跳機──沒有冷氣機的直升機簡直就像火爐上即將爆開的壓力鍋。

下機之後,我們還要乘坐吉普車,經過崎嶇不平的泥路,才抵達住處。比起童工問題,十年內戰所遺留下來的問題才是這個國家面臨的更大難題。這場歷時十年的內戰,自己人跟自己人拚得你死我活,後來由於聯合國介入,才終於在兩年前停火。由於長期內戰,建築物全部遭到破壞,人民的人性也被摧殘殆盡。這就是獅子山的悲哀。

衆所周知,許多非洲國家都經歷了內戰和部落之間戰爭的摧殘。這些國家原本已經夠窮了,卻因此變得更淒慘。其自從歐洲列強向美洲和亞洲等新大陸展開殖民統治,非洲也成了犧牲者。英國、法國、比利時、葡萄牙等國家爲了自身利益,向非洲大陸伸出魔掌。他們到非洲佔據領土,並且強迫非洲土著學習英語和法語等完全陌生的語言。

這種情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更嚴重,受到殖民的非洲國家紛紛展開爭取獨立的鬥爭,歐洲強國因此按照他們劃分的界限讓這些國家獨立。問題在於,歐洲強國忽略了國界內黑人的文化和歷史背景全然不同的事實。在歐洲人的眼裡,皮膚黝黑的非洲人長得都差不多,但是其實其中有許多部族長年敵對;這樣硬把他們任意劃分成一個國家,導致幾個部落頭目之間連綿的爭權鬥爭。當然,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平凡無辜的窮老百姓。

獅子山唯一的自然資源就是鑽石礦。當然,鑽石礦產的主人大部分是富國人。有錢的地方,就會有爭執。從英屬殖民解放後沒多久,此地的政治愈來愈腐敗,接著就發生了政變;然而,因政變遭受損失的勢力又帶動他人引發戰爭,這裡就如此爭戰不休。這個國家就這樣連續打了十年的仗,到最後,人民已不知爲何、爲誰而戰了。在這個只有朝鮮半島三分之一大的小國,十年以來就只在你殺我、我殺你而已。

兩年前戰爭結束,當時雖然選出了總統和副總統,面對這個完全遭受破壞的國家,任何人都束手無策。在這裡,最可憐的依然是兒童和婦女。抵達獅子山的第二天,我造訪了副總統。他在辦公室不停表示,非常感謝我這位知名演員遠道親自來訪。他告訴我,總統正好在海外巡訪,因此由他接待我們;接著又說,他對於國家的困境不知從何著手,懇請我伸出援手。獅子山的電視台錄製了我們的對談。我想,身為國家的副總統,竟然會向我這樣一個軟弱無力的女人請求救援,必然是感到相當茫然無助吧!


副總統指出,目前全球的焦點全部集中在伊拉克,沒人關心獅子山的問題。戰爭也要和富國開戰,才會受到矚目。他再次拜託我:「我國的未來在這些孩子手中,你一定要幫忙。」我覺得他是個正直而品格高尚的人。

和副總統見完面,我們搭乘聯合國安排的直升機飛行一個多小時,抵達獅子山東南部的科諾(Kono)地區。這裡是內戰時期激戰的中心,已被十年來的戰爭搞得遍體鱗傷、一無所有。當地大部分居民已避難到國內其他地區,或是前往鄰國賴比瑞亞和幾內亞過著難民生活。一下直升機,我們就直接趕往剛從幾內亞返回的難民集中區。



這裡因爲下午三點會分發糧食,顯得非常混亂,到處都是等累了躺著的人或是哇哇大哭的小孩。這時,有個大約三歲、肚子同樣鼓鼓的小男孩,用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的大眼睛看著我。每當我拿起相機朝他拍照,他就垂下眼睛;我一挪開相機,他就對著我說話。我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母語還是英語,我真恨自己傻傻的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小男孩含著淚、熱切地訴說著,我卻像個傻瓜什麽都聽不懂。



我只好帶他到一旁抱緊他,此刻小男孩和我的眼神交會在一起,他才用蚊子般的聲音說:「Give me eat!」(給我吃的)唉,我真忘不了那個小男孩渴望的眼神!



這裡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這個小男孩已沒了父母,沒辦法去避難,只能跟年僅八歲的哥哥相依為命。小男孩聽說今天這裡會分發糧食,就跟哥哥一起到這裡來。我不知他的哥哥到哪裡去了,這個三歲大的小男孩耐不住的饑餓,猶如刻印在我身上的黑色紋身。小男孩緊靠著我,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看。他大概沒力氣再說話,說完那句話之後,只是默默凝視著我。



我知道不能當眾只給他一個人食物,但我馬上跟工作人員要了一包餅乾,把男孩帶到沒有人的角落,偷偷把餅乾塞進他髒兮兮的汗衫裡,然後告訴他,待會兒到一旁和哥哥一起吃。小男孩睜大眼睛,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頭一次去非洲時,每當見到小孩,就會拿錢或食物給他們。當地的官員和同行的人都曾多次嚴厲警告我不要這麼做。幾年前,有個英國人因為第一次到非洲時候兩手空空,覺得很難過,因此再次造訪時帶了滿箱的糖果和巧克力,卻在分糖果時被孩子踩死了。因此,其他人再三提醒我,絕對不能在孩子面前拿出食物,一定要透過服務團體,要求孩子先排好隊,然後才能有秩序地把東西分發出去。



我整夜輾轉反側。雖然天氣熱得讓人很難入睡,但我的確是因爲心痛得睡不著,腦中的思緒盤旋不去:「絕不能開戰。不管有多充分的理由,絕不能發動戰爭,因爲受害的全是無辜的孩子。」



全球目前只關注美國和伊拉克的戰爭。然而,戰爭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只不過是在製造第二個獅子山罷了,只會讓更多的孩子徬徨街頭,伸出雙手、嘴裡嚷著:「Give me eat!」我不禁喃喃自語:「絕不能發動戰爭,無論是什麽理由,絕不能開戰。不能打這些孩子,哪怕是用花!」




此文收錄在金惠子著的「雨阿,請祢到非洲」
出處: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43680

上一篇:Dakoda Fanning

下一篇:失控的邏輯課